邸長鵬
宋朝的天空,好像從來就沒有晴朗過。
它缺乏秦的強悍,也沒有唐的磊落。它仿佛一直委屈著,忍辱負重。談到宋朝的氣質,總會讓人想起一個書生的背影:因為文弱,所以憐惜。
宋朝的問題,有自身的原因。這在于它基本的政治構建。公元960年,陳橋兵變,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他歷經五代十國的戰亂,且是節度使出身,所以深知地方割據勢力對中央政權的威脅。有鑒于此,宋太祖采用了一種相當于贖買的手段,解除了一些重要將領的兵權,委以虛職,并以文治武,互相牽制。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杯酒釋兵權”。歷史上這項活動先后進行了兩次,大大削弱了地方武將的軍權,同時太祖大量抽調地方軍中精銳,增加直屬禁軍,所謂八十萬禁軍教頭的稱呼由此而來。這樣一來,中央政權或者說皇權的高度集中,近似于獨裁,為內政的穩固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宋朝一直延續這種策略,因此大大減少了內部分裂的程度,卻也因此走進了另一個誤區,為以后長期的邊患埋下了禍根。
強敵,早已伺機待動。
首先是契丹,它起源于鮮卑部落,宋朝建立之前已經是一個強大的國家,號大遼國。它是宋朝所面對的第一個強大的敵人,作為北方的門戶,重要的邊城和養馬基地,遼國處于進可攻,退可守的優勢地位。遼、西夏、金、蒙古等先后崛起,面對如此眾多的強大對手,大宋江山能維系三百余年,應該說還是相當不易的。
歷史上常常有這樣一種現象,一種文明往往輸給一種野蠻。先進的生產力甚至科技如不能轉化為先進的軍事機器,被外來的原始的暴力所打擊是經常的事。為何落后能戰勝先進呢?這發人深思。也許是文明太過先進,而產生滿足與陶醉心理,忽視了強身健體的熱情,而精神文明的高度發達又使得心理負擔相對沉重,規則相對繁瑣。面對生存環境惡劣而無所顧忌的游牧民族,便顯得不知所措。文明面對生存時,有時會顯得脆弱。但文明畢竟是文明,它不會因為失敗而被摧毀,不用多久就會用自身的燦爛光輝而將野蠻漸漸同化。而文明衍生出的不屈也有著非同小可的力量,縱然無法改變結局,卻也流芳千古。一提到民族英雄,馬上想到的就是宋朝的人物:岳飛、文天祥和民間傳說的楊家將。都是忠肝義膽,名留青史。
作為一個封建王朝,宋朝除了羸弱的軍事外,經濟、科技、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這和宋朝的統治者們是分不開的。
宋太祖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人,治國有道。而太宗繼位后沿襲了文官治國的方針,社會內部相對穩定。到真宗、仁宗時,宋朝日漸興盛。至英宗、神宗,文人主導的政壇越來越熱鬧,這期間出現了一系列的大家:如歐陽修、范仲淹、司馬光、王安石、蘇東坡等,都是千古風流人物。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在神宗時展開。從今天的眼光來看,王安石推行的新法是有其積極意義的,對于改善當時社會生產條件,富國強兵有積極作用,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變法的深入觸及了舊勢力的利益,因此舉步維艱。雖然神宗是一個有抱負的皇帝,但面對根深蒂固的傳統,他也無能為力。神宗去世時年僅三十八歲,其后是哲宗、徽宗。徽宗如果不做皇帝,倒可能以另外一種身份載入史冊,在書法上,他獨創了“瘦金體”,自成一派。他的才氣和南唐后主李煜有一比,在政治上卻毫無作為。兩人結局也極其相似,都是以亡國之君的身份被虜,最終含恨而死。想來才子是無法治國的,他們太感性。也許他們可能也本無意于君王之位,卻機緣巧合地被推上了歷史的舞臺。
終其北宋一朝,皇帝中雖無出類拔萃的君主,卻也無十分昏庸之輩,而這份中庸守成正符合北宋的軌跡。到南宋時卻已是茍延殘喘,風雨飄搖。皇帝整體素質又不及北宋,滅亡只是時間問題。
文人治國是宋代特有的現象,它使儒家思想再一次抬起頭來。同時經濟繁榮,科技得到重視,沈括和他著名的《夢溪筆談》令世人驚訝,四大發明有三個在宋朝時問世,而農業、手工業等都有成就,百姓生活相對富庶。這樣的宋朝,是令人向往的。
如果說宋代的天空中不斷的外辱使它烏云密布,時有肅殺之氣;那么燦爛的文化同樣是宋代天空中的雨,只不過是清新的,讓人心曠神怡的和風細雨。這雨一不小心,就灌溉出了宋詞這支奇葩,和華麗光彩的唐詩分庭抗禮,不遑多讓。
宋代的文學大家輩出,宋詞的成就空前絕后,而它的散文也走向興旺。“唐宋八大家”這個稱呼實際上是以文章來定義的。許多名篇如《岳陽樓記》、《醉翁亭記》都膾炙人口。同時史學、理學蓬勃發展,書畫藝術也達到又一個高峰。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它來自于一種氛圍,一種環境。
重要的是,這種環境不僅構建了發達的上層建筑,同時也普及到了廣大民眾,宋代的市民文化也得到了興起。宋朝的都城開封,時稱東京汴梁,是當時人口超過百萬的大城市,而南宋的臨安也同樣如此。這樣繁榮的城市,必然會促生民間文化,著名的《清明上河圖》正是這種文化的寫照。市井文化中,酒肆和茶坊的發展,就是一個特色,評書、雜技等各種藝術活動空前繁榮。這些對后世民眾的價值取向以及社會形態的形成有不可忽視的深層意義。有學者說宋代是中國近代史的開始,從某種角度說,不無道理,至少從市民階層的興起上來看是有淵源的。歷史,是天下人的歷史;宋朝,是一個感覺親切的朝代。
終究是過往了。
這樣的一個朝代,只留下一些思考的線索,給后世的我們。
窗外,絲絲瀝瀝的雨,仿佛來自宋代,穿越千年的光陰。里面分明有一種訴說,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