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世民
1998年10月21日到23日,傅聰在北京連續舉行了三場音樂會,10月26日至30日又在中央音樂學院開大師班。
在傅聰上大師課的幾次休息時間,我采訪了他。我問傅聰:“《傅雷家書》大陸愛樂人幾乎都看過,人們都知道您的家庭有淳厚的文化底蘊,您很早就將中國古典詩詞的意境輸進西洋鋼琴曲中,您現在以您父親當年的年齡回過頭來看,您父親給予您早期的人文教育對您一生有什么意義?”
傅聰說:“這個問題太大,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的,讓我想想。”
過了會兒他說:“我受我父親影響最深的就是做個有文化、有修養的人。注意,這個文化修養不一定非得和你彈的曲子一一對應。今天彈肖邦你可以用唐詩的意境去解釋,明天你彈,也完全可以用古希臘的建筑、雕塑去解釋。總而言之,你有了文化修養,你彈琴有一定的品位、追求,至于以什么民族的文化解釋,那就是很靈活的了。”
我又問傅聰:“您還記得起您初學音樂的經歷嗎?您父親讓您學鋼琴是有預謀的———想讓您成為鋼琴家,還是只是讓您多一份修養?”
傅聰說:“我父親留學法國,深受法國的人文主義影響,因此對我們子女也是民主式教育。除了文學音樂,我父親也很喜歡美術,記得家里有很多美術作品。長期受這種文化熏陶,我也很自然地喜歡美術音樂。我是12歲才開始學鋼琴,學了兩年又放了,直到17歲,又開始學。這期間都是我的意愿,父親沒有非讓我學鋼琴或繪畫。他有幾句名言我到現在仍記得,一句是寧要爛草地,不要漂亮的水泥地。他喜歡生命的自在生長,學鋼琴的目的只是為了欣賞音樂。父親還有一句名言是:與其做一個欺世盜名的藝術家,不如做一個普通的泥瓦匠。
我覺得要表達好音樂很難,需要一生的積累。因為音樂比任何藝術都直接,人們欣賞它不需要任何輔助手段。而讓聽眾在直接的聽覺中把音樂感受到心里去,彈琴的人簡單膚淺是很難做到的。”
(摘編自《與大師面對面:
世界音樂名家訪談現場樂評》,東方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