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明（六章）

洪　放

向南的山坡

一脈光，如同一只小小的手，停留在向南的山坡上。

那時正是初春。

花在袖子邊上開著，嫩綠而怯生。而我，正走向向南的山坡。那只小小的手，此刻正遞給我一縷澄明。

多么久遠的時光啊！

山坡上是童年的房子，房子里是童年的歌唱。還有那只竹馬，灰塵從它的馬鬃上滑落，我卻聽到它嗒嗒的蹄聲了。

我是在坡上掩埋過一些東西的。

它們長在青草里，也長在陽光里。甚至長在向上飛著的霧靄里。

手握住了種子。也握住了一生的愛情。

與那只鳥一道

我一直夢想著：與那只鳥一道。

不僅僅是飛翔，而是一道生活。

清晨，我們一道從林子中醒過來，我會替那只鳥輕輕地拍落它翅膀上的露水，那只鳥也會用翅膀，為我慢慢地掠去頭發中的溫漉。

然后我們在樹上歌唱。

一百支歌。一萬首曲子。一億個心愿。和一生的幸福。

天空僅僅是一段，更多的時候，我們在林子間散步。與那只鳥一道，等待黃昏。在日落之前，替它收藏好孩子，替自己安頓好靈魂。

那只鳥呢？

一直夢想著。不僅僅是飛翔，重要的是生活。

深處的菊花

我打不開它們。深處的菊花，堅守的力量，讓一個季節，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這是對的。

萬物的原則，如同我。如同魚在黃土里游弋，如同鳥兒沉入明天的眼睛。

它們在深處。

明黃，或者淡紫，甚至粉綠。它們在它們的生活里。打不開，一萬朵菊花其實只是一朵，一萬種幸福其實只是一種幸福。

它們死在它們自己的堅守里。

下午的光線中，天井深處的貓。它在撕碎菊花，卻無人阻攔。

小 令

我常常凝望山色。凝望那些一點點聚集起來的眉額，和它們上面若有若無的影子。

天光最明亮時，它們永遠是看不見的。

夜靜，與一只蟲子相對

你把我也看作你好了。夜很靜，我們都是失眠者。

也是時間的窺視者。

世界猶如一根燈燭，照出的影子，游離于真實之外。誰也看不清楚誰，除了這一刻，我們相對，一只蟲子的時間，也是一個失眠者的時間。

很多的往事就在這一刻復活。

很多的思想也在這一刻磨礪。

而我們是相知的。在每一個時刻，都有同路者。或許光陰早已逝去，但影子里的愛情還在一寸寸生長。

我們窺視到了什么？

一眨眼，彼此便已消失……

山水畫

坐到一尺宣紙里，讓清瘦的山水，慢慢地漾上來。然后自己成舟。

渡誰？

誰也渡不了。只靜靜地看著，聽著，宣紙外的江山，無限風光。而尺素之內，心若止水，深處的慈悲止息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