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宗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原沈陽軍區政治部創作室副主任,國家一級作家。已出版詩集《鳥兒們的歌》、《沉馬》、《戰爭與和平的詠嘆調》等9部,散文集《當代詩人剪影》、《鐵血洪流》、《紅軍走過的地方》等11部,長篇報告文學《神秘之旅》、《火炬方隊》,報告文學集《最后十九小時》,長篇紀實文學《堅貞不屈的趙一曼》等5部,評論集《關于詩的書簡》和《文苑邊鼓》2部,共計30余部。主編、編選《新詩絕句》、《決戰松嫩》等9部。創作電視劇《冬天也是春》、電視專題片《今日高玉寶》、《體壇尖兵葉喬波》、《鐵軍》等5部,曾有短篇小說選入《小說選刊》。曾獲遼寧文學獎、解放軍文藝獎、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文化部新作品獎一等獎等多種獎項。有作品收入中小學語文課本,作詞的歌曲《我把太陽迎進祖國》獲2001年中宣部第八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入選《中華百年歌典》。2008年8月春風文藝出版社出版《胡世宗日記》,記錄了1960年到2005年46年間的學生生活、軍旅生涯及文壇見聞,共計408萬字,8卷。出版后在文壇及社會產生強烈反響,遼寧文學界、首都評論界分別在沈陽和北京召開了座談會,人民日報、解放軍報、文藝報等全國四十余家報刊發表評論和消息,稱之為“生命的長征”、“文壇的瑰寶”。
籠中鳥的歌
我是久居籠中之鳥,
翅膀的功能大概早已失效,
即使把我放出籠口,
我也未必能飛得很高。
我在籠子里得到溫飽,
我在籠子里左蹦右跳,
我習慣在籠子里慢慢飲水,
我習慣在籠子里輕輕鳴叫。
我害怕變幻莫測的云朵,
我害怕猛烈搖動的樹梢,
我害怕颶風把我刮到天涯海角,
甚至怕雨水淋濕我的羽毛。
如今籠子已被砸個粉碎,
我怎么辦哪?多么叫人煩惱!
我是飛向森林,飛向云霄呢,
還是把新的籠子尋找?
(1979年于真理標準討論期間)
關于鳥兒的思考
那時我還很小、很小,
媽媽就出題兒把我來考:
“門前的樹上有十只小鳥,
打落一只,還剩多少?”
我稍加思索,立即答道:
“沒啦,剩下九只全都嚇跑!”
媽媽露出滿意的微笑,
賞給我一塊奶油蛋糕。
我手拿蛋糕,反問媽媽:
“那九只小鳥哪兒去了?
還能不能飛回門前的樹梢?
飛回來會不會被彈弓打掉?”
媽媽被問得莫名其妙,
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她用手指頭點著我的腦門兒:
“傻小子,你不要盡鉆老牛犄角!”
莫非這些提問真的無聊?
我怎樣解開這成串的問號?
我越想越覺得這問題重要,
直到如今我仍在繼續思考……
(1979年于真理標準討論期間)
椰子樹像什么
椰子樹像什么?
像芭蕉?像棕櫚?
芭蕉沒有它高,
棕櫚的質地比它細膩。
椰子樹像什么?
不像芭蕉,也不像棕櫚。
椰子樹就是椰子樹,
太像別人就沒了自己。
(1980年于南海西沙)
我把太陽迎進祖國
在祖國邊防最東端的角落,
聳立著我們小小的哨所。
每天當太陽悄悄地隱沒,
是我第一個把太陽迎進祖國。
無論風雪彌漫還是大雨滂沱,
朝霞照樣升起在我的心窩。
就這個時刻,絕不會錯,
太陽肯定從我的頭上走過。
每天我把太陽迎進祖國,
太陽把光熱灑給萬里山河。
我持槍向太陽致以軍禮,
請她也帶上我的光、我的熱!
(1980年于東北邊防線)
一句口號
硝煙還未散盡,
首長就把陣地登臨,
戰士們正用發燙的彈殼,
排出文字,表達堅守的決心。
“誓與陣地共存亡!”
每個字、每個筆畫都力抵千鈞!
戰士們愿用生命和鮮血,
捍衛前進中的祖國的青春!
首長搖搖頭,把那個“亡”字揀出,
于是口號成了“誓與陣地共存!”
首長把彈殼拋向敵陣,
說“這個‘亡字屬于他們!”
(1984年于南疆前線)
邊境上的螢火蟲
在邊境的山嶺,
夜里,螢火蟲多得像星星。
它們亮晶晶地流動,
時而飛過哨兵的頭頂。
哨兵用手把它捉住,
輕輕放在塑料袋中,
不敢捉多呀,
捉多會吸引敵人的眼睛。
戰士沒有戴夜光手表,
就請螢火蟲幫助照明;
到了鐘點兒好去叫人接崗,
攤開小本,記錄敵人的動靜……
是大自然多情?
還是戰士聰明?
在邊境的山嶺,
夜里,螢火蟲多得像星星!
(1984年于南疆前線)
墓地,升起藍煙一片
雨夜的傍晚,
出發之前,
排長很想吸一支香煙,
可是一盒火柴都被雨水汗水打濕,
沒有一根能夠劃燃。
排長氣惱地把香煙攥碎,
先捧到鼻子底下狠勁兒聞聞,
然后,一把甩進壕塹……
……這是一個響晴的天,
全排戰士來到烈士陵園,
捧出各種牌子的香煙:
“石林”、“春城”、“大重九”、“紅塔山”……
一人點著一支,
排著隊插到排長的墳前,
頓時升起藍煙一片,
使整個墓地都顯得肅穆、莊嚴!
戰士的悼念,
有時候,
不亞于隆重的大典!
(1984年于南疆前線)
沉 馬
一匹馬
一匹將沉的馬
將沒頂于泥沼的馬
在掙扎
在徒勞的掙扎
加速死亡的掙扎啊
走過它身旁的紅軍隊伍
竟因它
發生一場小小的廝打
幾個餓得眼藍的士兵
用刀子在馬身上割、挖
一塊塊鮮血淋漓的馬肉
一塊塊誘人的活馬肉啊
篝火在遠處燃燒
像救命的神火
閃現于天涯
另一些也是饑餓的士兵
沖上去制止、攔阻
有的竟動手打了對方的嘴吧
嘴里還不停地罵
“娘個皮!
沒種的!
餓瘋啦?”
一邊罵一邊撫摸
那直立的、顫抖的馬鬃
痛心的淚水嘩嘩流下:
“它跟我們走了那么遠
這馬這馬……”
饑餓的魔爪
使多少鐵男兒、硬漢子
猝然倒下
還有茫茫遠遠的路
等待他們去趟、去跨
反正這匹馬已無可援救
不是沒有良心
是
沒有
辦法
那匹馬
終于整個地沉沒了
泥水彌合時
竟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也沒有人的喧嘩
靜得出奇
靜得可怕
蕭蕭晚風
吹亮了遠方的篝火
天邊殘留著
一片馬血樣
鮮淋淋的晚霞
(1986年于紅軍長征路,四川紅原)
陵 園
寂寞的是陵園
清靜的是陵園
不寂寞不清靜
只有清明這一天
陵園里有紅軍墓
門雖設而常關
寂寞的小花兒開在草坪
清靜的小鳥兒唱在林間
掃落葉的老人害怕孤獨
總放進幾個好學的少年
讓石桌變成小碼頭
拴住幾片五彩的帆
風吹的是花圈
雨淋的是花圈
風吹不熄雨淋不滅的
是生活烈焰
花圈一放就是一年
到最后只剩下禿桿桿
風是人們的禱告
雨是人們的淚眼
一個背誦英語單詞的少女
穿一身水紅的衣衫
背靠大理石紀念碑
像在復述烈士的遺言
怕寂寞冷清的
是陵園陵園陵園
怕風吹雨淋的
是花圈花圈花圈
(1986年于紅軍長征路,志丹縣)
老祖母的情歌
像一壇老酒
窖得年深日久
這支歌
幾十年
釀在她的心頭
她輕易不開口
輕易不開口
那年走了紅軍哥
來了一群白狗
這支歌只能在她心里唱
唱懷念,也唱詛咒
誰也沒見過她開口唱
也許因為害羞
但她是不是悄悄唱過呢
對著鴻雁,對著垂柳
她沒有等那么久
她等不了那么久
她嫁給了村上一個木匠
大半輩子風風雨雨
苦惱也有,歡樂也有
她黑發上落滿了白雪
她額頭被歲月犁出了深溝
那支歌
并沒有丟啊
只是她不肯輕易開口
當她抱起四歲的小孫女
那個聽不懂詞意
又絕對不會笑話她的小妞妞
她就輕聲地、忘情地唱啊
在旁邊沒有人的時候
“叫一聲
我的那個紅軍哥喲……”
你聽你聽
這一句經過她的口
那味兒
有多么醇厚
(1986年于紅軍長征路,江西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