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亮
【摘要】法律權威的來源需要從社會歷史的角度加以考察。在西方文明進程中,宗教神學理念和世俗理性都曾被當作法律權威的主要來源。而就中國社會歷史演進過程來看,倫理道德和專制君權是中國傳統法律權威的主要來源。要從主體性、歷史維度和多元性三個角度對法律權威來源問題進行闡釋和分析。
【關鍵詞】法律權威 神學 世俗化 倫理 多元性
談到法律權威,學者們通常關注的是其結構形式、社會作用及實現方式,卻極少追問其具體來源,而如果缺乏對法律權威來源的探討,就難以合理解釋法律何以存在并能支配不同社會主體之行為等相關問題。因此,如何分析、探究法律權威的來源就成為法學研究領域不可回避的、具有重要理論價值的問題。而從歷史和社會變遷的角度來考察法律權威的來源具有特殊的理論價值和意義。
西方文明中的法律權威的來源
應當承認,法治雖然是人類文明的共有成果,但的確率先產生于西方,也是在西方文明進程中長期孕育、先發而成的。因而我們傾向于首先從西方社會歷史進程中去詮釋法律權威的來源,這就必須重視這一進程中的經濟、政治、文化等各種社會因素及相互之間的張力所造成的影響,而且并不排除這些因素本身可能成為判斷法律權威來源的直接依據。
人類社會早期的法律并不是一種社會規范層面的獨立現象,它往往與神話、宗教、道德融為一體。由于原始人類缺乏對自身以及所處世界的了解,因此其關于法律的思維和實踐依附于對神話、宗教的崇尚和膜拜。從西方歷史進程的角度來看,在古希臘文明階段,法律與神話、宗教之間的結合是十分緊密的,荷馬史詩、蘇美爾史詩等著作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描寫。美國法學家博登海默在評價荷馬時代希臘法律的特征時指出:“當時法律被視為是由神頒布的,而人則是通過神意的啟示才得知法律的。”①此種情形說明當時的法律必然是以某種宗教神話的神圣性為基礎。此后,從古羅馬時期直至中世紀,神學或宗教的神圣理念仍然是西方社會主要的法律權威來源。中世紀以后,西方社會結構發生了很大變化,基督教的普世統治日益衰落,教權與世俗主權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以恢復教會權威和地位為目的的十字軍東征不但未能取得預期的效果,反而更加削弱了人們對基督教的信仰,愈發刺激了工商業的發展和對人們世俗生活的渴望,并造就了一定程度的民主自治、自由平等的城市市民社會精神。而同一時期的文藝復興運動則在反對宗教神學主義,弘揚人文主義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16世紀的路德宗教改革則進一步分離了人神世界。顯然,此時需要從世俗的角度考察法律權威的來源。
從我們所要探討的法律權威來源問題的角度來看,產生于16世紀的古典自然法學派的思想表達了當時人們對法律權威來源認識的“世俗化轉向”。雖然古典自然法學派的不同代表人物的觀點具有差異性,但是都以人類理性的論述而不是神的理性的探討作為其理論的基點。而在西方社會出現以人為本的對法律權威認識的“世俗轉向”之后,現實生活中法律權威的來源呈現出極為明顯的多元趨勢。換句話說,人們很難從同一角度來認可法律的權威。現實生活中法律權威來源的多元性具有必然性,其理由基于兩點:第一,從經濟、政治的角度來看,隨著產業革命和科技革命的發生,社會生產力有了很大的提高,市場經濟得到迅速發展,全球化市場也在逐漸形成,然而市場本身所具有的加劇貧富分化的弊端并沒有得到克服,不同集團和個人的利益在走向趨同之時也出現了較之以往更大的分殊;同時,大利益集團的政治影響力得到顯著增強,更多民眾則被排斥在政治決策過程之外,民眾所應有的政治知情權無法得到保證,這就大大削弱了民眾參政的熱情,如此一來,法律的公共性必然會受到沖擊,顯然就無法形成對于法律權威的一致認同;第二,從文化的角度來看,社會多元價值觀日趨形成,這些多元價值觀之間不斷呈現出一種張力,導致道德共識逐漸為道德相對主義所取代,人們對社會產生越來越多迷茫和不信任的情緒,導致人們對包括法律權威在內的各種權威的臆測或否定。
傳統中國社會中法律權威的來源
根據學者們對中國古代史的研究來看,與西方文明發展相似的是,神權觀念也曾經主導著古代中國人們的思想。不過與當時西方社會所不同的是,中國的神權觀念是為世俗政權服務的,目的在于使王權神圣化。按照張中秋先生的看法,中國歷史上從未出現過凌駕于世俗政權之上的教會和教權②。對王權的信從也是當時主要的法律權威來源。這與當時西方社會法律權威主要來源于神權或宗教理念是有所不同的。
從西周開始,神權理念對法律的影響力日益下降。到了西漢以后,法律與神權理念基本分離,而被儒家重新詮釋過的“禮”的思想開始受到統治者的重視,中國傳統法律開始受到“禮”的影響和支配。從“禮”的起源來看,它最初是與祭祀活動有關。夏朝之后,禮遂漸由祀神“引申為凡禮儀之稱”,其性質和內容都發生了變化,成為規范婚姻、血緣、君臣關系的行為規則并逐漸制度化,“禮”的倫理道德價值得以確立,成為西漢之后二千多年的中國傳統社會“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之總名”③。對于中國傳統法律受到“禮”的根本性影響和支配,學者們通常使用“倫理化”一詞,這實際上是在揭示“禮”的本質的同時,表達了法律自身獨立存在的價值的喪失。而這一“倫理化”過程,其實就是“引禮入法”、“禮法合璧”的過程。基于中國傳統社會是典型的建立在自然經濟基礎之上的身份社會,家庭而不是個體構成了社會生活的基本要素,因此,其權威建立在倫理道德上的傳統法律適應了社會的發展。不過,除了倫理道德,專制君權也應當是中國傳統法律權威的來源之一。正是在歷朝專制君主的支持下,許多法典才得以出自儒者之手。
倫理道德和專制君權作為中國傳統法律權威的來源,貫穿了兩千多年的歷史,可以說是中國傳統社會人治的縮影。而進入20世紀之后的中國,力圖將法治作為治國之道而推行。但是事實上,在目前處于現代化轉型期的中國,倫理道德等能夠反映中國傳統文化的東西,在許多國人心目中仍然是根深蒂固的,這一時期法律權威的來源并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元的,倫理道德仍然是法律權威的重要來源之一。而且,從短時間來看,似乎還不能消除傳統倫理道德對確立法律權威的影響。那么,是否可以在使法律權威的基礎建立在符合人們心目中倫理道德標準的情形下,構建能夠體現公平、正義等法治理念的法律呢?筆者認為這是可行的,而且至少可以從兩方面來說明。首先,中國傳統倫理主張的親屬之愛的重要性,主張社會生活溫情化及和諧化等都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并且能為人們在心理上接受和歡迎。其次,傳統倫理道德中的義利價值要求也不能說完全無可取之處。就市場經濟的本質而言,它與中國傳統倫理重義的主張并非必然沖突,商品的利己與利他的二重性本身就蘊含了利與義的雙重選擇。中國傳統倫理的義利主張實質應是“取利以義”,如果對中國傳統倫理的義利主張進行合理的創造性闡釋的話,那么市場經濟中公平競爭、誠實守信就是“義”,要想實現市場經濟的有序運行,只有體現“義”的法律制度才能完成這一目標。所以,中國傳統倫理的這種主張對于經濟立法、社會福利方面的立法都是有指導意義的。
分析法律權威來源需要考慮的方面
通過在歷史和社會變遷中對法律權威來源的探究,我們發現,在這一探究過程中,無論從何種角度去分析法律權威的來源,都必須考慮下述三個方面:一、主體性。法律權威的來源是與作為社會主體人的意識、行為等方面有著密切聯系的問題。法律是否具有權威性,主要還是看其正當性是否為社會主體所認同。而只有社會主體將法律后果同自身行為聯系在一起并產生一種持續的心理上的預期判斷,法律才能獲得真正的權威性。二、歷史維度。對于法律權威的來源,只能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限,根據當時的客觀情況來判斷,法律權威的來源問題總是與具體歷史條件下的經濟、政治、文化等因素聯系在一起的。三、多元性。無論從主體的角度還是歷史的角度,法律權威的來源都不是唯一的。不同主體由于觀念和理解程度的差異,必然會從不同角度去考慮服從法律的理由,這就會導致在確立法律權威時形成不同的依據,造成法律權威來源的多元性。可以說,上述三個方面是一個相互聯系、相互影響的有機組合。對法律權威來源的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去思考如何為法律權威的確立提供合法性和合理性依據,從而使法治真正為人們所認同和接受。(作者單位:青島科技大學政法學院)
注釋
①[美]E.博登海默:《法理學:法律哲學與法律方法》,鄧正來譯, 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3頁。
②張中秋:《比較視野中的法律文化》,北京:法律出版社,2003年,第170頁。
③鄒昌林:《中國古禮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2年,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