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命運,恐怕是人生面對的最基本問題。《一壇豬油》從標題上看很物質(zhì)很具體很實在,其實寫的卻是這么個又玄又虛的問題。美國氣象學家愛德華·羅倫茲曾提出所謂“蝴蝶效應”——“一只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后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小說中的一壇豬油與那只蝴蝶相比,并不遜色,它最終改變了兩個家庭的生活、牽涉了6個人的命運,其所帶來的一系列后果或許也可以稱為“豬油效應”。先看標題,自然會知道豬油在小說中一定是個重要的“關節(jié)”,于是在那壇豬油出場的時候,我的心便充滿著對后續(xù)事件的期待,有時候以為就要發(fā)生什么了,卻什么也沒發(fā)生,直到那壇豬油摔碎了,還是沒有什么“關鍵”故事發(fā)生。到“螞蟻”出生,豬油也漸漸淡出了我們的視野。雖說“螞蟻”的出生與那壇豬油不無關系,“都是豬油里的螞蟻搞的,那東西長力氣啊”,但應該說主要還是人家夫妻團聚的必然生理結(jié)果。其后又發(fā)生了許多事情,然而就在我們對那壇豬油快要徹底忘卻的時候——突然,它又重新回到了我們的視野,告訴了我們一番原來如此的緣由。于是小說的女主人公晚年要深深的感嘆:我的命運,與那壇豬油是分不開的。
這倒不禁讓我想起了劉恒的小說《狗日的糧食》,從標題到情節(jié)其實和《一壇豬油》不無相似,也都是看上去的“小”東西改變“大”人生。但是若要說起其中透視出的對命運的看法,兩篇小說卻大相徑庭。在《狗日的糧食》中,人物命運的荒誕與偶然中充滿著命運的無聊——命運?有命運這東西嗎?說命運有什么意義?重要的是命,是活著或是餓死的命,趕上了這個年代就是這個年代的活法,認命就得了——所謂命運,也就是這么回事。包括其他許多洋溢著現(xiàn)代生活之火爆之反主流的作品及文化中,其所透視出的命運觀都是——命運是無聊的——在閃婚、K歌、粉絲團、圣誕夜“血拼”、人肉搜索、宅男、Q幣、郁悶、悶騷等等等等永無止境的熱點、人群、詞語、心境川流不息的時代,命運還有什么意義?趕上哪趟是哪趟,趕上誰流行誰就是偶像。
但是在遲子建這里,“一壇豬油”卻顯現(xiàn)出命運的無常。命運是捉摸不透的,我們的生活本來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但是因為一個微小的契機,命運就牽引著我們的生活走向了另一個地方,呈現(xiàn)給我們事先無法預料的世界——可能讓我們悲,可能讓我們喜,最后讓我們感嘆、驚訝、信服于命運的無常、神妙。應該說,在如今這樣的年代還能有這樣的命運觀已經(jīng)非常罕見。而這種命運觀非常原始——或者可以說就是一種原始思維,它是藝術的源頭,它凝聚了包含著巨大人生容量和情感容量的意象。它是詩。“一壇豬油”不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而富有營養(yǎng)嗎?遲子建作為當代作家的風格特征不也正來源于此嗎?她細膩的感覺、生活流的書寫、平緩、急促自然混成的節(jié)奏、命運之“顯”與“隱”之間恰到好處的張力的根本都在于這“命運無常”的命運觀。
正是本著這“命運無常”的命運觀,我們對生活既有了“本該如此”的豁達和諒解,也保持了“又將如何”的期待與好奇,更享受到了“原來如此”的豁然與回味——一如小說的女主人公通過她的敘述所呈現(xiàn)出的風姿。也許在遲子建的價值理性中,如此的命運觀才能造就理想的人生,否則人生將流于枯燥和僵硬,即便流淌著各式各樣的“時尚”,終究還是無聊。
金立群,文學博士,湖北經(jīng)濟學院新聞傳播學系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