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場
任田
金融海嘯出口轉內銷,年后特價場反而多如牛毛。七折八折沒人理,五折四折不算減,二線牌子搞一到三折,一線牌子擺地攤賣三五十塊,真是蔚為壯觀。家庭主婦平時不出手,一出手全是現金交易,一番呼朋引伴如蝗蟲到來,一番如狼似虎撕扯蹂躪,本來掛在架子上的衣服鞋子零落成泥碾做塵,只有指引牌如故。師奶們撤離特價場華燈初上,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幾分殺富濟貧的微醺。
大P和小魔算是鄰居,隔著一條街電話相約。“明天做完瑜伽到我家吃早點,然后坐地鐵去香港潮流博覽會哦。”然后十一點不到就沖到了錦漢正門,目光所及全都是排隊的人,手里搖著和她們一樣的贈券,阿公阿婆占到七成,保安維持著一觸即發的秩序。工作人員不時走動來發布最新訊息——“人已夠多,恐發生踩踏,請大家下午三點再來。”結果兩人從旁邊C2門繞進,大P把贈券換成了一本工作證,她很誠懇地指著手里看不清是手機還是照相機的MP5,對工作人員說:“我是記者,我和同事失散了!”然后兩人就進去了!
大包小包提回來,晚上通電話,“今天買的東東很劃算呢!”“幸虧我們去得早,怪不得誰誰誰說‘吃X都要吃X尖!”“你不知道呢,聽說昨天先是封場了!今天排大隊的人好像買火車票,繞著會展中心繞了一大圈!”哇。
第二天又奔ESPRIT特賣場。小魔的同事不到開門就在門口接應,大家一起邊吃包子喝豆漿一邊等開門,包包要封住才能進場,三人牛仔褲兜里塞的全是百元大鈔。進門后按約定分區各自作戰,大P主打女生日常黑白款,小魔主打男裝,小魔的同事則翻找隱藏在角落里的各色鞋子(東一只西一只)和水果色T恤。買單時大家把大中小碼一分,再細選拋棄一些,也就輪到買單了——共2600元CASH,差不多21件,平均每件119元,出門時看一眼煩躁等進的師奶戰團,只慶幸自己又行快一步。
晚上接到同事轉告,真美詩30元靴子去不去掃啊?小魔放下電話就給大P打過去,大P摩拳擦掌。不是小魔不想去,而是她早已打聽到,廣州的特賣場經常缺貨小碼鞋,但大碼鞋多得很,還是讓更需要的人到更需要他的地方去吧!小魔遂轉戰王府井9樓,那里的鞋子做巴黎世家特價,是分碼擺放。雖然沒有30元那么低,但畢竟購物環境寬裕一些。小魔對老公說,人,有時也是需要喘息的。
第三天剛上班,中午即看到大P頭像狂閃——好世界bambini分店秋冬貨2折去嗎?陳家祠新光百貨春裝買100送60去嗎?20元組團出口單童裝牛仔褲要掃嗎?費雪玩具現在搞活動買一送一,你上次不是給蔚蔚看上一只彈鋼琴的小狗嗎——我們合買要不要,98分攤只需要49哎……
理想在別處
上上簽
記得小時和小伙伴斗嘴,我說我的理想是以后要做市長,他說他的理想是做國家主席。說這話的時候,他眼神挑釁地看著我,好像已經比我官高幾階似的。我的斗志被他激發了,不把他比下去,下次還有什么顏面上臺演講競選中隊長?可在我當時的小腦袋里,一時之間實在想不出比國家主席更厲害的人物了。好在我外婆來了,她在我耳邊妙授機宜:“國家主席管一個國家,聯合國秘書長管全世界!”那一次,我很威風地將我的小同學比了下去。
很多年后,我把這事說給我先生聽,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難怪我們會走到一起,原來當初都是熱血的少年!”他是在農村長大的,和小伙伴爭起來,你說你以后要做村長,我以后就做鄉長,你做鎮長。我就做縣長……總之官高一級壓死你。
做官的小火苗在童年的心靈里便熊熊燃燒了起來,難怪現在公務員考試會這么火。可惜現在回頭來看,理想實現者寥寥無幾。先生那批小伙伴里別說村長了,連安心做個好村民的都屈指可數。而我和我的那位敗在我嘴下的小伙伴,則全軍覆沒,我沒找到進聯合國的門,他倒還算沾了點邊,在一家國企做工會主席,每到年底便為年貨發卡還是發實物而傷腦筋。
我后來明白,太千篇一律的理想是會降低實現率的。千軍萬馬闖獨木橋,多數人都會掉下河去。所以那些成功者,往往胸懷別樣的理想。好像明朝那會兒,流行讀書應試做大官,可鄭和的理想卻是航海去圣地朝覲。到皇帝爺真的想找人出國揚威了,鄭和便是非他不可的緊缺型人才。
朋友的女兒是個小童星,出演過不少電視劇和廣告。我想這樣見過世面的孩子,一定有著別樣的理想吧。比如進電影學院,做一個演員,或者,索性野心大一些,拿金雞百花獎。可這小丫頭卻忽閃著她美麗的長睫毛對我說:“我要從政。”
從政就是做官吧,我小時候可不會這么文縐縐地措辭。我問她理想是從到多厲害的政,她說她要做外交官。我問她同學里會不會攀比誰理想中的官更加大,她點頭。我又問她目前加碼到最大的官是什么位子,她說是美國總統。
“難道……沒人要做聯合國秘書長嗎?”
“聯合國是政府間的國際組織,實權沒有美國大啊。你難道不覺得繼奧巴馬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個黑人總統后,再出一個黃種人總統,是很驕傲的事嗎?”
周星馳的干女兒徐嬌說她在網上測試了自己的心理年齡接近30歲,我以前以為是網絡忽悠孩子,現在想想,如今的孩子,誰忽悠得了?
勿擾非誠
劉誠龍
我的一位女同學看到一位男同學三十好幾了,還是光棍一條,仁愛之心大發,決定給他介紹個對象。這女同學雖然不是職業媒婆,但無師自通,說得那女子貌比西施。德比孟光。后來我見過她,實在沒那么好,當然也不是很差,但是那女媒婆每次背后說起她,那鼻子哼的。
倒不是因為咱同學不懂謝媒之禮,他打發的媒婆費是對得起人的。起因在于,女同學做媒當天,把人拉到男同學面前就離開了,意思是給他倆創造一個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時間沒一年,那男同學就請我們去喝“三朝酒”了,那女同學掐指一算,珠胎暗結恰好就是做媒那個小半天。
這事,再快也應該等三四個月啊。我那女同學說她自己的戀愛,那可是做足了勢的。人家給她介紹老公,“不瞞你們說,我一見就愛上了他,可是呢,他第一次約我看電影,我連理都沒理,第二次給我送玫瑰,我把他那花丟在了門外,第三次,他單膝跪地說愛我,我才松口說,咱們先交往交往,交個一般朋友吧。”
我問她,干嗎這樣折磨人呢?她說:因為我是個好女人。
我嬸娘有次說我家的糯米甜酒特別好吃,我回來跟我媽講了,我媽說,你就給嬸娘送一點去吧。我就打了一大壺,給我嬸娘送去,嬸娘把我給推了回來。我娘說,再送。再送又被我嬸娘拒了。我娘說:再送。直到這回,我嬸娘才勉強給接了,語氣還挺嗔怪的:只有你娘,這么客氣干什么!我娘說:要做姐姐妹妹,才是姐姐妹妹嘛。
這話,我得解釋一句。后一個“姐姐妹妹”,是名詞,而“做姐姐妹妹”是我們那里的方言,大概是形容詞了。
要“姐姐妹妹”多少次,才算是好呢?最識中國人情的魯迅先生給的指數是四次。阿Q的死對頭是錢大爺的大兒子,這龜兒子到東洋留了學回來,把辮子給剪了,“他的母親大哭了十幾場,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所以,魯迅先生也就說了:“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我之所以在這里說中國這個人情守則,是緣于有兩人來向我請教。一個是位文友,想調動單位,打算給領導送個禮;另一位是個小青年,看上了樓上辦公室的一位美眉,想求個愛。我對他們說:準備求四次吧。他們問為什么?我說,因為他們一是好領導,一是好女人。
可是沒想到,他倆都罵我,說我那勞什子四次原理,一點都不準。
送領導的說:什么三次四次的,我一次就送出去了。我說:這很好理解啊,有幾個領導是好的?
求愛的說:你說四次,可是我都五次了,她還是不理啊。我說:這一定是個升級版好女人。你一次加一朵玫瑰,你再看她接受不?
玫瑰加到9朵,她同意戀愛了。
三個女人的肥皂劇
葉傾城
小怡恨過婆婆。
那時小怡與男友還在談婚論嫁,男友的臉色卻越來越尷尬,終于吞吞吐吐地說:“你媽……能不來參加婚禮嗎?我媽說……婚禮上,女方三位家長,會讓親戚笑話的。”
后來很久小怡都無法原諒自己:她對母親說謊,說只拿了證沒辦事;她在婚禮上強顏歡笑,一定是最哀傷的夜色新娘,母親無意中看到她的婚紗照小樣,那一剎那像半個世紀一樣漫長,母親若無其事說:“我現在越來越老花眼了,不戴眼鏡什么也看不清。”小怡明知道母親會理解自己,理解一個女人為了愛的犯賤。
她因此恨煞了婆婆。婆婆一絲不茍的棉毛衫,洗得褪了色,邊緣都絲絲縷縷著,婆婆關過的水龍頭跟上了第七封印一樣,小怡要雙手才扭得開;婆婆買回大蝦來,坐在小板凳上把所有的殼都剝出來,蝦肉蒸煮煎炸不提,蝦殼她剁碎,裹上面粉炸了給自己和小怡吃。
她討厭婆婆這樣的女人,婆婆的世界就是衣食住行,永生不了解愛、欲望,恨。
窺到婆婆的另一層世界,是小怡有一夜突然驚醒,聽見幽咽的、低抑的爭吵與哭泣。她輕輕推醒丈夫,得到一句不耐煩的:“睡覺!”她借著喝水如廁來來回回,靠那只言片語,像雙兒拼出了《四十二章經》:原來儒雅沉靜的公公,曾經有過外遇,還鬧過離婚。
睡足了的丈夫心平氣和多了:“早八輩子的事了,只有我媽放不下,我爸都快忘了。”鬧得最厲害的幾年,是他還上初中,父親出走,只每月捎生活費回來,連同一張離婚協議。母親收下錢,協議一團往垃圾箱里一扔,不管廠里的人怎么說,她照樣昂頭買菜,昂頭上班。只有一次,他看到母親哭,坐在門邊的小板凳上,蜷縮在黃昏陰影里,周圍是散了一地的菜。
年紀大了,公公也就回歸家庭了,婆婆啞忍的恨,還沒來得及爆發,家里就多了小怡這個外人。那些原本要傾瀉的洪水,就變成暗涌。
小怡終于有一點點,能夠理解婆婆了。她對小怡母親的刻薄,也許只是為了維護自己放棄尊嚴而換來的體面。也許,是暗暗的嫉妒,另一個女人自私了,毅然選擇離開,沒有把孩子視為人生的第一使命。但她沒被沉塘,也不曾遭雷劈,她除了缺一個丈夫,生命中什么也不匱乏。
小怡想:要不要,和婆婆好好談一談呢?因為有小生命在她體內正漸漸萌發如種子。小怡不知道來的是他還是她。但,關于愛情,關于家庭,關于犧牲,關于奉獻……總歸是一個人一生要學習的話題。婆婆,母親,以及小怡自己,都在同一個劇情里流過淚,而做出不同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