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斌
2008年的深秋時節,記者來到蘇州農村,看這里蓬勃興起的土地股份合作社。
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后,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流轉已成為公眾關注的一個熱點。中央允許農民以轉包、出租、互換、轉讓、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發展多種形式的適度規模經營。這被許多媒體稱為中央的“土地新政”。海外有些媒體對此做出種種猜測,說中國將掀起新的一次“土改”。國內也有媒體跟上熱炒。
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農村實行的基本土地制度是農村家庭承包經營。現在真的要改變嗎?

細讀中央《決定》就會發現,中央完全沒有改變這一基本制度的意思。相反,《決定》還明確指出,要“穩定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強調“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是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符合農業生產特點的經營體制,是黨的農村政策的基石,必須毫不動搖地堅持,賦予農民更加充分而有保障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現有土地承包關系要保持穩定并長久不變。”
顯然,“土改”之說,純屬聳人聽聞。
那么,中央推行“土改新政”的用意何在?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流轉將會給農村的改革發展帶來怎樣的影響?我們在蘇州發展土地股份合作社的實踐中找到答案。
土地股份合作社
是適應市場經濟的產物
在采訪中,蘇州市委農辦的同志說,土地股份合作社是為了適應市場經濟的需要,保障農民權益和農業持續發展的一種體制創新。
隨著農業商品生產的發展,現行的一家一戶的小規模生產與國內外大市場脫節,農產品的“賣難”成了制約農業增效、農民增收的一大難題。農民在吃盡苦頭之后,逐步認識到聯合起來,組織專業合作經濟組織,是發展商品生產、走向富裕的必由之路。
過去土地家庭承包經營制度帶來了土地經營規模細碎化。一家一戶幾畝地、十幾畝地,生產經營規模過小,嚴重制約農業效益的提高。特別是隨著工業化、城市化的推進,大批農民離開農村進入城鎮工業及第三產業。但是,大批農村勞動力轉移出去了,但所承包的土地并沒有隨人的流出而流轉出來,留下的農民并未能隨人口的減少而增加耕種的土地數量,土地規模經營沒有形成。從全國來看,這種問題非常普遍。在工業化程度較低的地方,農民要常年離鄉外出打工,只有在播種、收獲的大忙季節才回鄉經營土地,被稱為“季節性農民”。而在蘇州這類工業化發達地區,農民幾乎全成了“兼職農民”。這兩類農民雖都還是農民身份,但他們的勞動時間、謀生手段都已不在農業身上。所以他們雖有承包土地,卻不可能精心耕種,造成農村勞動力和土地資源的雙重浪費,如不能及時改變這種狀況,即使能夠保住18億畝耕地,國家的糧食安全及農產品供應仍然難以得到有效保障。
在采訪中,我們得知,蘇州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就開始尋找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這就是通過土地承包權的流轉,使耕地向種田大戶集中,實現規模經營。但是這個辦法說起來簡單而實行起來并不容易。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起,蘇州市下屬昆山、常熟等地都有一些農民把土地承包權流轉出去,形成一批種田大戶或家庭農場。但總體上看一直沒有形成氣候,蘇州農村仍然是“有地的不好好種,想好好種的卻沒有地”。想承接流轉的找不到土地來源,而想流轉出去的,又找不到人接受。甚至有的地方出現農民要把土地承包經營權交給別人,卻還要貼錢的怪事。土地似乎已經不是財富,反成了包袱。
真的是農民不愛惜土地了嗎?其實并非如此。土地是農民祖祖輩輩安身立命的根基,是目前多數農民最主要的一筆財富,是他們唯一的“社會保險”。農民內心是十分珍惜土地的。所以,不少人雖然進城務工經商了卻不愿丟下土地承包經營權。
十幾年的實踐使蘇州市委認識到推動土地承包權流轉,實行農業規模經營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項社會系統工程,必須通過深化體制變革,制度創新來推動。1999年蘇州市委市政府兩辦發出《關于加強農村集體承包土地流轉管理的意見》,2002年年初召開全市農村工作會議,提出大力推進土地使用權的改革,積極探索以土地承包權入股、轉讓、轉包、互換、合作,實現生產要素的市場化配置,確保農民承包土地的收益權。本世紀初土地股份合作社興起,這才找到了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既發展土地規模經營,又能保證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權益的有效途徑。現在蘇州全市已有土地股份合作社175家,入社農戶3.66萬戶,加上其他辦法,實現規模經營的土地年年增加,種田大戶年年增加,他們所經營的土地也年年增加。
土地股份合作社舉例
蘇州的土地股份合作社是從新世紀之初開始建立的,第一家土地股份合作社成立于2001年1月。這里的土地股份合作社是在明確土地承包經營權是農民的前提下,通過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的形式把土地集中起來組建的。主要形式是以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土地不折價,對外招租。合作社每年將租金按股分紅。這種形式的合作社約占蘇州土地股份合作社總數的70%。
太倉市河溪鎮米中村有一連片土地共400余畝,十分適合苗木種植。花木公司想承租過來種植花木,但這些土地分屬100多戶農民承包,公司無法與100多農戶一一溝通,農戶雖然也有流轉的愿望,卻又怕單獨與公司商談吃虧。于是鎮有關方面便引導這100戶農戶成立土地股份合作社,農民以自己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折股加入合作社。合作社再與花木公司進行談判。2004年春,米中土地股份合作社成立,130戶農民以土地承包經營權入社,稱為社員,又是股東。合作社成立理事會、監事會與花木公司簽訂合同,確定當年每畝土地每年租金,所得租金每年按股分配。
還有一種是農民以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加入合作社,并參與土地經營開發;再有一種類型是土地與社區集體資產統一入股或量化,實行股份合作經營。其做法是:在進行社區股份合作制改革時,引導農戶將土地承包經營權統一入股社區股份合作社,社區股份合作社內設土地資源股。入股土地由合作社統一經營或發包,年終按股分配。
張家港市是蘇州土地適度規模經營發展較快的地方。2006年,張家港市新增土地適度規模經營面積1.58萬畝。2007年,新增10.05萬畝,各類規模經營戶隊伍迅速壯大。據2008年7月統計,該市共有土地規模經營面積17.9363萬畝,其中糧田13.9875萬畝,其中蔬菜、果品、苗木、水產及畜禽養殖農業經營大戶共有1929個。塘橋鎮5萬畝耕地中已有4.6萬畝實現適度規模經營,1.5萬戶“兼業農民”把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給250個種田大戶。這些專職農民的規模經營效益比“兼職農民”分散的“窮對付”生產效益大大提高。有的一畝田的產出超過原來的兩畝田。而流轉出去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農戶的權益也得到保障。
土地合作社的經濟社會效益開始彰顯
在這里,有一點要特別指出:蘇州發展土地股份合作社不是單兵突進,也與目前全國各地以興辦農民專業合作社為主的做法不同,蘇州是“三大合作”(即社區股份合作、土地股份合作及農民專業合作社)同時推進,相互滲透、影響,其著眼點也不局限于為農產品開拓市場,而是有著更有深意的改革設計,其中突出了保障農民穩定增收的制度創新。
蘇州農村原來集體經濟有較強的實力,尤其是鄉鎮企業發達,各鄉鎮及村一級都有一些多年來農業集體經濟和鄉鎮企業積累的集體資產。經過農村改革、90年代中后期的鄉鎮企業改制,農業普遍實行土地家庭承包,鄉鎮集體企業也改為股份有限公司、合資公司,但不少鄉村集體仍占有一定股份,即使是完全改成了私人企業,企業的用地、廠房等基礎設施仍然屬于集體,每年有一定的租金收益。這些集體資產,尤其是村一級集體資產,名曰集體所有,但產權不明晰,由少數村干部管理,農民卻沒有權力過問。他們對此非常不滿。這些問題往往成為某些地方干群矛盾、社會不安定的一個重要因素。
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是興建社區股份合作社。通過股份合作社把集體資產產權量化到每個農民。到2007年6月,全市共有807個村開展了不同形式的社區股份合作制改革,涉及農戶65.7萬戶。與社區股份合作社同時興起的還有土地股份合作社。這兩種合作社使蘇州農村集體資產及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實現產權明晰的股份化,量化到每一個農民。這標志著蘇州農村新型合作經濟已成為繼鄉鎮企業、外向型經濟之后第三股正在迅速崛起的經濟力量,也標志著蘇州農民已開始走上一條“戶戶有資本、家家成股東”的新的共同富裕之路。
現在,蘇州的農民都有了一份可靠的財產性收入。除了種田收入,或從事二三產業的工資性收入外,還有從社區股份合作社、土地股份合作社得來的股權收入。連那些散失勞動能力的老弱人群,也都成了股東,有了自己的恒定財產和收入。
土地規模經營不僅使農業、農民得利,土地承包經營權的轉移,也使得那些轉入非農產業的人們可以心無旁騖地投入工商行業的勞動或創業。土地規模經營對蘇州社會經濟發展、對推進工業化、城市化發展的積極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的。
土地股份合作制在促進農業規模經營發展的同時,也促進各鄉鎮工業園區的建設和發展,進一步推動了城市化的進程。今天的蘇州,在老城區之外又以開發區為中心,建設起一個“新蘇州”;以新加坡工業園區為中心,建設起一個“洋蘇州”,實現一城變三城。所屬各縣級市及區都成了工商業發達、人口集中、市容整齊、有一定規模和現代品味的嶄新城市,分布在各地的鎮區也都實現工業化、城市化,有的已具有小城市的規模。蘇州市、縣級市及各市鎮大中小三級城市,以多條高速公路相連,成了新興的發達的現代蘇州城市群。而原來充斥著多種小而散企業、環境臟亂的鄉村,則在企業集中后,進行村容、環境全面整潔,一個村容整潔、田園連片、環境優美的新鄉村開始出現在江南原野上。錦繡江南的田園風光與新興的現代化城市群相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