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立法禁止“人肉搜索”起爭議

孟亞生

2009年1月18日，《徐州市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在江蘇省十一屆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上獲得通過，并將于2009年6月1日起正式生效。根據這一條例，今后，未經允許，擅自網上散布他人隱私，或在網上提供或公開他人的信息資料，對發布者、傳播者等違法行為人，最多可罰款5000元，情節嚴重的，半年內禁止計算機上網或停機。

條例還規定，向公眾提供上網服務的網吧、賓館等場所，應當安裝國家規定的安全系統，對上網人員實行實名登記，并記錄有關的上網信息，登記內容和記錄備份保存時間不得少于60日，保存期間不得刪除或更改。一旦違反，將由公安機關給予警告，可以并處1000元以上1萬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可以吊銷經營許可證或取消聯網資格。

該《條例》經過新聞媒體公布后，立即引起了軒然大波，據人民網當天調查，高達90%的網友對此條例表示反對。

網絡反腐遭打擊

《徐州市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的公布，使人們首先想到了一位網絡反腐英雄，他就是中國礦業大學副教授王培榮，他曾將權傾一方的徐州泉山區區委書記拉下馬。

徐州市泉山區原區委書記董鋒有多名情婦，并與一個黃姓情婦生下了孩子。更惡劣的是，1994年起，董鋒還強迫自己的結發妻子觀看他和情婦性愛，長達數年。董鋒的妻子多次向紀檢、監察等部門舉報丈夫的不法行為，但董鋒卻不降反升。1995年任銅山縣組織部長，2000年任泉山區區長，2006年任區委書記。

2008年年初，王培榮經過調查，在掌握了董鋒荒淫無恥生活的充分證據后，于5月11日署名將舉報材料快遞給紀檢機關和領導，但近兩個月時間卻毫無音信。他忍無可忍，遂于7月6日傍晚，開始向網絡論壇發帖，揭發“全國最荒淫無恥的區委書記和全國最牛的黑惡勢力”，當即引發網上一片震動。

此后，經過網民人肉搜索，董鋒及其情婦的照片、姓名、住址被一一公布到網上，之后有關部門反應異常迅速：7月8日上午，徐州市紀委秘書長就前往王培榮處做筆錄。10日，徐州市委常委擴大會議通報了董鋒的問題。11日董鋒被免職。17日董鋒被“雙規”。董鋒妻子數年反映、王培榮兩月舉報而沒有解決的問題，通過網絡“大字報”的手段，只用了不到10天時間就將不可一世的貪官、色官拉下馬。

王培榮利用網絡反腐，被網民稱之為“王培榮現象”。圍繞“王培榮現象”，有人認為他疾惡如仇，利用網絡為大眾維權，和腐敗作斗爭，是推動社會依法行政、民主進步的重要力量；而另一些人卻認為王培榮利用網絡發泄個人不滿，是煽動徐州不穩定因素的危險分子。

就在人們在思考“王培榮現象”將向何處去時，《徐州市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的出臺、實施，給了王培榮們致命一擊。依照條例，未經董鋒本人同意，王培榮是不能將他的個人信息資料和隱私公布到網上的，否則將面臨嚴厲處罰，不僅會被罰款，甚至還會被取消上網資格。而如果與董鋒協商需經其同意后才能將他的“丑事”公布到網上，就好比與虎謀皮。

九成網民反對

所謂“人肉搜索”，就是利用現代信息科技，變傳統的網絡信息搜索為“人找人、人問人、人碰人、人擠人、人挨人”的關系型網絡社區活動。《徐州市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公布后，也被很多媒體、網民解讀為“立法禁止‘人肉搜索”，并引發了不少網民質疑。不少網友表示，“人肉搜索”在一定程度上起了網絡輿論監督的作用，立法叫停有封殺網絡監督的嫌疑，是在給貪官污吏撐“保護傘”。

人民網當天做了一項調查：“徐州立法禁止人肉搜索，你怎么看？”有超過90%的網民表示反對，認為“不利于草根監督”，只有4%的網民表示贊同，認為“人肉搜索弊大于利”。有意思的是，一網站當天也做了一項調查：“你擔心被人肉搜索嗎？”超過80%的網民表示“不擔心，我又沒做虧心事”。有近15%的網民表示“擔心，但反對立法禁止它”。

網民中一種觀點認為，徐州市出臺《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是典型的公權濫用。持此觀點的海南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王琳說，個人的信息資料并非都是隱私，事實上很多已經公開的個人信息都已成為公共信息。即便是侵犯他人隱私的，在多數情況下也還屬于民事侵權，是否追究侵權人的民事責任，取決于被侵權人是否愿意追究。王琳說，非法與合法，在法律上并不難辨識。刻意妖魔化“人肉搜索”，以行為非法來否定“人肉搜索”，總讓人感覺其背后的利益訴求有些見不得光。

網友周東飛質問：徐州為什么要立法禁止“人肉搜索”，是為了保護公民隱私，還是與本地的官場丑聞被網絡曝光有關？這是一個不得不問的問題。一刀切禁止“人肉搜索”，嚴嚴實實關閉了網絡反腐的大門，“誰將從中受益”是個更值得追問的問題。從客觀效果而言，“人肉搜索”在網絡反腐方面的積極作用，遠遠大于它在侵犯隱私方面的瑕疵。再說，官員的行為、舉動、收入等信息，不一定能夠作為隱私而受到法律保護。這就決定了“人肉搜索”在網絡反腐過程中的合法性與合理性，而不能不加區分痛下殺手。

網民另一種觀點認為，該條例是對人身自由權利的絕對侵犯，是公權暴力。網友舒圣祥說，除非我們強制封閉網絡的開放性，人為拆除網絡在網民之間的無阻隔連接，“人肉搜索”幾乎是一種必然趨勢和必然現象?！叭巳馑阉鳌毙枰氖且幏?，妄言取締或禁止“人肉搜索”，很大程度上只是一個偽命題。而將“禁止上網”作為一種懲罰措施也實在是聞所未聞的。在網絡時代，“禁止上網”所限制的既有公民對公共信息和大事小情的知情權，也有對各種政策方針和公共議題的話語權，還有娛樂權、聯絡權等等，是對人身自由權利的絕對侵犯。

“人肉搜索”禁民不禁官？

網民一邊倒否定該《條例》，令立法出臺此條例的徐州市人大常委會始料不及。該市人大常委會有關負責人緊急約請記者，再三聲明，徐州的立法并非簡單地禁止“人肉搜索”，像法律允許的舉報貪官、揭露丑惡現象，就不在此列。對于網友們最關心的在網上能否揭露丑惡現象、舉報領導干部的違法行為、抨擊社會不文明行徑，這些在該條例當中都是不禁止的，這也是國家允許的、賦予公眾的監督權利。條例規定要禁止的，是針對普通公民的正常的隱私權、信息安全的搜索。這些搜索通常并無公益目的，還侵害別人合法權益，給公民的個人生活、工作、家庭、精神等帶來危害——根據國家《民法》《行政法》《刑法》的規定，個人隱私受法律保護。

對于徐州市人大常委會的解釋，網友認為，從這個《條例》本身看不出支持對官員的搜索，這個《條例》有攪渾水之嫌。

眾多的法學專家認為，徐州市人大常委會無限擴大隱私范疇保護個人隱私缺乏法律依據?；ヂ摼W協會政策與資源委員會委員、知名律師于國富認為，我國現行法律對“隱私”并無嚴格的定義，現行法律是通過名譽權涵蓋隱私權，來對其采取間接保護。

“人肉搜索”是國際難題

事實上，“人肉搜索”并不僅僅在中國網絡中出現。去年8月23日英國《英中時報》報道，在英國紐卡斯爾兩名中國留學生被殺事件迅速告破，很大原因要歸功于英國華人留學生論壇發動的“人肉搜索”行動。

在美國，去年上半年YouTube網站播放了一段視頻：一名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笑著把一只小狗扔下懸崖。小狗落崖時的凄厲吠聲激怒了無數美國網民，他們利用“人肉搜索”，直接公布了虐狗士兵的姓名、身份、年齡、駐地、電話號碼、轎車照片等詳細個人信息，并掀起了對他的聲討活動。迫于民意壓力，美國海軍陸戰隊不得不聲明作惡者有?！昂＼婈憫痍爢T被期許的高標準”。

國外如何管理“人肉搜索”呢？2006年12月，韓國政府宣布，為防止網上匿名攻擊，政府將要求各個網站在用戶發帖前，確定真實身份，不過，普通社區和個人博客仍然可以匿名發言。歐盟于1995年制定了歐盟數據保護指令，要求各成員國必須在遵守隱私的基本價值和尊重信息在國家間自由流動兩者之間達至平衡。美國則通過行業自律和判例法并配以單行立法來實現對個人數據的保護。

不少法學專家認為，“人肉搜索”是國際難題，地方不宜制定互聯網法規。

言論自由與公民權利保護二者不可能偏廢一方而必須得兼，如何站在一個新高度上保證公眾的知情權和言論自由權，做到有破有立、有堵有疏，怎樣暢通“人肉搜索”曾經培養起來的輿情表達出口？據悉即將出臺的《侵權責任法》將給“人肉搜索”加以規范。《侵權責任法（草案）》已于去年12月提交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六次會議分組審議。針對“人肉搜索”“網絡暴力”等網絡侵權情況，《侵權責任法（草案）》規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明知網絡用戶利用其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未采取必要措施的，與該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的，受害人有權向網絡服務提供者發出要求刪除、屏蔽侵權內容的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得到通知后未及時采取必要措施的，要承擔連帶責任。目前，《侵權責任法（草案）》正在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