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電影中都市“孤島式生存”的“交流田境”

邵　頔

摘要對于現代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都市來說，冰冷僵硬的鋼筋水泥正逐漸把每個人的世界割分成一座座孤島，用“孤島式生存”來概括都市生活的普遍狀態恰如其分。本文通過王家衛最具都市意味的《重慶森林》《東邪西毒》《墮落天使》三部作品的情節內容、人物性格和影像語言分析其電影中都市“孤島式生存”的“交流困境”，闡釋王家衛這一主題在其作品中的具體表現。

關鍵詞孤島生存方式，交流困境，交流的需要與渴望

對于當下的都市生活，王家衛的電影無疑是一面最好的鏡子。有人概括“疏離、拒避、對話、熱情、自由、尋找、錯失、絕望、迷亂、虛浮，乃是王家衛電影的10個關鍵詞”，也有人提出懷舊、無根性、時代焦慮等等，而這些詞語折射的正是當下都市人日益突出的群體心理狀態。上世紀，海明威在《喪鐘為誰而鳴》里說“每個人都不是孤島”，但對于現代工業文明高度發達的都市來說，冰冷僵硬的鋼筋水泥正逐漸把每個人的世界割分成一座座孤島，用“孤島式生存”來概括都市生活的普遍狀態恰如其分，看似一衣帶水，實則隔海遙遙。

王家衛電影對都市人群“孤島式生存”的關注，體現在運用了大量獨具風格的電影語言來表達。下面將以《東邪西毒》《重慶森林》《墮落天使》這三部影片為例作探討分析。

一、交流的需要與渴望

人的存在勢必處在社會交往中，交流是不可或缺的需要。社交需要簡單說就是交流需要，交流是維系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之間的紐帶，是每個人的心理需要。

王家衛電影中運用大量畫外音的內心獨白來再現人物內心的交流渴望。找到一組關于王家衛電影中人物獨白的統計資料顯示：“《重慶森林》共32人次，其中警察223獨白15次，女毒販1次，警察663獨白15次，女店員阿菲1次。《東邪西毒》共47人次，其中西毒歐陽鋒38次，東邪黃藥師6次，盲劍客3次；《墮落天使》共42人次，其中阿飛223獨白21次，殺手獨自14次，殺手經紀人獨白5次，金發女郎獨白2次。”如此龐大的獨白群體和如此豐富的內心獨白，交流的渴望在潛意識層面用最直接的方式得到呈現，尤其是《墮落天使》里啞巴223那段獨自“每一天你都會跟許多人擦身而過，而那個人呢，可能會變成你的朋友，或者知己。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任何跟人摩擦的機會。”

二、交流遭遇現實困境

與人物內心強烈的交流渴望呈鮮明對比的，是人們處在“孤島式生存”狀態中遭遇的現實困境。結合影片中的具體電影語言表現，分析這種交流困境有以下三方面的表現。

1交流障礙無處不在

交流障礙在王家衛影片中所占的表現份額最多，這也是現代都市人群冷漠疏離的人際關系中極為普遍的問題。首先表現在人與人之間賴以交流的主要媒介——語言功能的障礙。語言問題在影片里以兩種情況出現，其一是“語言失職”，語言失職最徹底的表現為“失語”。如《墮落天使》里金城武飾演的啞巴囚犯223，徹底失去表達能力，王家衛戲謔式地把他設定為“自從五歲那年吃了一罐過期的鳳梨罐頭就不再會說話”，讓觀眾自然與上個角色《重慶森林》里的警察223聯系起來，在這里“失語”成為人物內心創傷的外在體現，交流能力的徹底失去使得交流變成幾乎不可能的任務。語言能力在電影中即使沒有失去也處在被禁錮、被棄用的地位，人們拋棄語言這種最為直截了當的交流方式，反而通過種種迂回間接的媒介使得交流看起來困難重重。如《墮落天使》里的殺手黎明與拍檔李嘉欣合作過155個星期，卻只用傳呼機聯系，連黎明要離開也是通過用一枚硬幣點一首別人的歌，傳達“忘記他”的意思。語言失職的另一種情況是“語言失真”，即語言在表達上與內心的不符，不僅沒有成為反映人的思想和情感的直接現實，而且成為一種人為的屏障，導致交流無法順利抵達。《東邪西毒》慕容燕／嫣為黃藥師一句“如果你有個妹妹，我一定娶她為妻”的話癡等成狂人格分裂，但事實那不過是黃藥師的一句戲言，“酒醉后說過的話怎么能認真呢?”。“假作真時真亦假”，語言的真假莫辨導致交流偏差而引發一系列連鎖反應。

其次表現在交流對象的缺席狀態。人與人的交流是一個互動的雙向過程，然而王家衛鏡頭里的人往往呈現出單向度的交流。通常電影中為了表現兩個人交流對話的場景都是采用正打說話方、反打聽話方然后鏡頭在對話雙方之間切換的拍攝方式，但是王家衛電影里人物的對話場景卻常有長時間只把鏡頭對準一個人的臉，而另一個人處在鏡頭之外說話的鏡頭。比如《東邪西毒》里面黃藥師與盲武士一起喝水的對話，有一段鏡頭只對著粱朝偉，黃藥師的聲音以畫外音出現。即使說話方處在鏡頭之內也會被放置在背景位置上虛化處理。

2交流異化形式

前面提到王家衛電影大量運用人物內心獨白的特色，一方面表現了人物迫切的交流渴望，另一方面讓人思考，太多白說白話的獨自讓人感覺簡直就是喋喋不休的嘮叨，與人物在現實中的沉默寡言形成強烈對比十分怪異。這是因為人們的交流渴望遭遇來自現實的障礙而無法正常實現之后，產生某些形式上病態的“異化”。

內心獨自是人物自我創造一個對象進行語言溝通的一種典型“異化”表現，比如《重慶森林》里失戀的梁朝偉每天睡覺前忙著安慰家里的東西，對著用過的肥皂說：“不要那么沒有骨氣嘛，她才走幾天就瘦成這樣?！睂χ鴿皲蹁醯拿碚f：“我叫你不要哭嘛，做人要堅強點?！憋@然梁朝偉的安慰都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的話，失戀的痛苦無法實現通過與人交流來排遣，那么只能通過把自我的一部分轉移到物質上，自己又來扮演其他人來對自己說話這種方式來自我安慰。

交流渴望更加嚴重的異化形態表現為戀物癖，語言的功能被拋棄，交流的寄托轉向物質。如《墮落天使》里面的李嘉欣，對拍檔黎明懷著隱秘的感情，依賴物質的媒介，比如在垃圾堆里窺視他的生活軌跡，去他常去的酒吧坐他坐過的座位，喝他喝剩的啤酒，抽他抽剩的香煙等，達到想象中的情感交流來自我慰藉。

3無法掙脫之困

本文一開始在闡述時便使用了“交流困境”這個概念，而不是“交流問題”。“困境”顯然不是“問題”那么簡單。王家衛電影中的人物面對內心交流渴望與環境現實沖突的問題時，也在試圖尋找解救之路，但是王家衛卻在電影里多次表達人物試圖掙脫交流困境的失敗經驗，以凸顯人物在交流困境中泥足深陷，越掙扎越絕望的悲劇命運。

《東邪西毒》里歐陽鋒的嫂子為了逼出歐陽峰一句“我喜歡你”的肯定，嫁給他的哥哥激他，到頭來卻誤了自己一生也沒有打破歐陽峰的交流障礙?！秹櫬涮焓埂防飭“?23“從來不放棄跟人摩擦的機會”，所以每天晚上跑到人家店里面半夜開張做生意，“強拉別人洗衣、強按別人洗頭、強扯別人買冰淇淋、強逼別人買茄子、半夜三更去給豬肉按摩……”這種荒誕的強迫交流的方式不僅給別人造成莫大的痛苦，自己也是“弄得頭破血流”，但即使是這樣努力的嘗試最終結果還是“擦到破皮，也沒有擦出火花”。不管掙脫的力量來自自己還是別人，無論如何結果都是既無法拯救別人也拯救不了自己。

三、結語

王家衛的電影反復表現交流困境的存在是每個人必然而且不可擺脫的命運，但借助兩顆孤寂的心偶然性的接觸傳達一種溫情慰藉，卻可以暫時消解困境里的孤獨、焦慮、抑郁等感受，這是王家衛電影里的人物應對這種困境里的孤島生存的方式?！稏|邪西毒》歐陽峰與慕容燕／嫣在撫摸和被撫摸中各自想象著另一個人，貌合神離的接觸卻能讓彼此都得到慰藉的滿足，《重慶森林》警察223和女毒販度過莫名其妙的一夜，一個脫高跟鞋的關懷換來一句生日快樂的祝福，《墮落天使》里失戀的楊采妮隨便借了陌生人金城武的肩膀用來哭泣?！斑@一分鐘”的愛情和“這一分鐘”的溫暖盡管彌足珍貴。但是無論如何，“孤島式生存”、交流困境在都市社會里是永恒的主題，所以王家衛的電影可以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鳴，得到那么多人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