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鳴鑾
橫穿塔斯曼
1978年9月7日,船在南澳的皮里港裝了7 000噸鋁錠,還有約1/3的數量要去新西蘭加載,指定的港名是Tanranga。查來查去與其對號的中文名叫“陶朗加”,也有譯作“陶朗阿”的。此港位于新西蘭東海岸的普倫蒂灣北沿,地理座標是:37°39′S/176°09′E。
出港后,駛出斯潘塞灣往東南行,一過塔斯馬尼亞島就見塔斯曼海了。我們要橫穿整個塔斯曼海,并繞過新西蘭這個條形島國的北端,再轉向它的東南岸去尋訪陶朗加。大體上是順著經度線繞地球轉。隨著經度的增加,與國內時差也在遞增,駛至新西南北端的Cape reinga 角(雷英加角),差不多跨越了24個經度,這里是172°41′E,因此我們要比國內早4小時迎接日出。
塔斯曼海的平均緯度要略高于我國的渤海。從季節講,此時是南半球冬春之際,我原以為會像航行在黃渤海一樣,總不免要經受寒潮大風,不想幾天來都是白云藍天,風和水暖。我心想,為什么同樣的緯度,只不過一南一北,但在各自進入冬令時,卻一個顯得春意常駐,另一個則風雪酷寒?莫非南半球就沾了這個“南”字的光?“日出東南隅”嘛,這樣的地理位置,自然“貼近”陽光些。此乃說笑了。大約,一是這里沒有我們要頻頻經受的西北利亞寒潮侵襲;二是與廣闊的大洋連通,海洋性氣候特征明顯。
繞過雷英加角后再順新西蘭東岸南行, 迎面出現一個向東擴張的凸岸,那是一個半島,叫Ohena Island。我們在凸岸的凹處找到了隱藏這在這里的陶朗加。
芒特芒阿努伊碼頭
9月15日船抵灣口外,引水把船引入灣口,再向東一轉便到了碼頭。這是一個山島地形的海港。山丘上錯落有致的別墅仿佛一首明快的迎賓曲,讓人生出一種清新愉悅的感覺。我第一次領悟到原來房舍是可以這樣依山就勢,因地制宜建造的。既不損傷地貌,又與整個環境協調。哪像我們一些樓寓造得那樣隨心所欲,只顧榨盡地皮的“油水”呢!
船在海圖上叫Mount Maunganui(芒特芒阿努伊)的碼頭靠妥。那時,這里就像一處山鄉之地,與碼頭、海港這樣的概念似糅合不到一塊。但這卻是個腹地頗廣、山島呵護的天然良港──都無需防波堤。陶朗加則在其南面,并要走過一座500公尺長的跨海大橋。
放心的出行
代理很快到船,一位看上去已近老齡的人。他驗看了我提供的所有單證,進港手續就算通過了。就是說,什么邊防、海關、檢疫全他代勞了。這位見面熟的代理,說自已是從英國來這里定居的。他那輕松的口氣,聽起來從英國到新西蘭,就如他在自己國家里從一個城市去另一個城市一樣隨意。我問他為何喜歡上這里,他說:“氣候太好了,非常溫和。空氣、陽光……很舒適”,“very peaceful”,他特別在意這個”非常寧靜”。我又問:“不想回英國了?” 他告訴我剛探親回來。說到出行,他見我對他們背起行李就走人, 無須牽掛那幢輕易便可進入的空屋而面露疑惑,便加了一個形體動作,說:“是呀,關上門,就可以啦,不用擔心。”這里的別墅,門窗都是大玻璃,也無圍墻,左鄰右舍互不相通,人們就這樣隨手一關門便外出,如此的安全環境,不禁讓人心生羨慕。
兩挺高射機槍引來記者
談話間,來了一位年輕人,自報是記者。我沒聽清他說的是當地一家什么報。他提出要采訪駕駛臺左右兩舷的二門“炮”。我第一反應是這虎視眈眈的兩挺高射機槍惹麻煩了。那時有關方面考慮遠洋船所處的復雜環境,為每艘船都配備了自衛武器,在抗戰年月那是可以武裝一個排的。但這艘益陽輪,不知何故更出挑,竟在駕駛臺兩舷安裝了體型像小鋼炮一樣的家伙,大凡沒當過兵的人,都認為是炮,其實是可對空的高射機槍。這樣的火器置于商船上,確也夠威風的。
對這位記者,我摸不清深淺,誰知其背景呢?只得同意他的要求領他登臨現場。隨同的政干解開槍衣,露出雄赳赳機身。約一米長的槍筒能上仰下俯,可射出胡蘿卜粗細的槍彈;直徑有半米的底座牢牢地固定在甲板上。心想,似有些出格,你畢竟是商船嘛。
記者從不同角度拍了幾張照,問了幾個相關問題,其中之一是:你們為什么要配置這樣的武器?是否受到過侵害?這哪是幾句話能讓這位外國人理解我們的“防階級敵人破壞”的理念呢?只好推說是為了防海盜。對方似是而非地點了一下頭。
第二天,代理帶來一份當地報紙,上面赫然登著一張架設著高射機槍的益陽輪照片。也許,這個在地球偏遠之處“離群索居”的島國甚有包容心,此后倒并無邊防之類來擾民。
近來從電視中看到我曾往返多次的索馬里水域,海盜竟然演變到如此猖獗,倒使我聯想 起那兩挺頗有反擊力的機槍,倘保留下來,對海盜也真有鎮懾作用哩,并且我那“防海盜”三字也非虛言了。
一個好玩又有收獲的去處
不知這位英國老先生怎么知道中國人喜食海螺的。他告訴我不遠的海邊有許多海螺,可以隨便揀拾。這下船員可起勁了,紛紛提個塑料桶,穿過碼頭來到東岸一個突出的小島。眼前無論是假山般島景,還是青苔色灘巖上隨處可見的小海螺,都引起我們極大興趣,這倒是個又好玩又有收獲的去處。
透明的海水映得島岸的巖石像在波涌中起伏,大小海螺清晰可見,我們奇怪這么好的海鮮,當地人何以不屑一嘗。要是南匯、奉賢的海邊伸展出個這樣清幽而又遍地是海螺的島,會是一幅什么情景呢?我觸景生情地自問起來。
都說“物以稀為貴”。其反意大概就是“物以多為賤”了。比如在國內的一些海灘,但凡發現少許海螺,必會興奮而眼疾手快地用兩指去鉗。這里,一海礁品種不同、大小各異的海螺,反讓我們“高傲”起來。挑三揀四地邊揀拾,邊評說。有拿不定主意的把小半桶青螺倒掉,去挑帶花紋的;有的舍大取小,只因耳邊飄過“這小的肉嫩”。個把小時后,全都興高采烈地抬著一桶桶海螺回船。剛出水的海螺,立即與蔥姜下鍋,真是鮮美之極。
在去陶朗加的路上
平緩的裝貨速度,讓我們有充裕時間去市區探訪一次。從碼頭去陶朗加的途中,讓我不由回味起小學春游時在遠郊的路上陡步行走的滋味,所不同的是年歲和地區。那個年代,雖然我們到任何港口下地,都靠兩條腿去丈量距離,而這次去陶朗加,路途之遠、兩腿之疲乏,記憶尤為深刻。
我們帶著水與干糧,吃完早飯就出發。走出碼頭不多遠,就只有我們這群行人了。疏疏落落的樹木和不盡的郊野順著靜寂的道路延伸。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感覺已在陶朗加的近郊了。 在判斷方向時,忽遇一位騎車的中年婦女迎面而來。她主動與我們招手示意,還用半生的中國話說:“你們從中國來?”我們有種他鄉遇故知之感,遂聚到她身旁。幾個船員不約而同地說:“你會講中文?”“一點點。”她說,“我在駐北京使館工作過,回來一年多,差不多忘了……哦,那個烤鴨……真好吃……”看得出,與我們的相遇勾起了她在北京工作的美好回憶,并對我們也產生愛屋及烏的好感。她指著不遠的一處住宅小區說,就住在那里,一定邀請我們去做客。我們心想,有外事紀律呢,只好多說幾個“thank you”。不過心里也確實感謝她的真心實意。在她認真而熱情地指引去城里的路后,我們便與她揮手道別,朝遠處一座橋走去。
清幽的小城
小城好像就一條主干道。放眼看去,建筑低矮而分散,顯示著地多人少的優越。清爽的街區,商店稀疏,店面也小,唯有一家拍賣行似的家俱店較深闊。所陳列的無論沙發櫥柜餐桌靠椅,都是真材實料,做工考究,油漆光亮。這么好的家俱就賤價地處理了,看來在這個森林之國,木材是不稀罕的。一種鋼絲彈簧的二用沙發,倒很適合我們那時“螺絲殼做道場”的居住狀況,就覺人家這創意,值得我們舉一反三。
二三爿電器商店也很吸引我們眼球。尤其是洗衣機,在那個剛邁出“改革”之步的年代,我們感到比電視還新鮮。店內除了新品之外也有二手貨。這國外的所謂舊貨,看上去也就是成色上的差距,既無損壞更不破爛,多是主人出于更新換代拿去處理的。這些舊品,最低的只需10個新幣。有一臺白色外殼奶黃臺面的半旋轉洗衣機,標價18新幣。大概也從來沒有中國船員去問津這玩藝兒,一位船員給了15新幣,店主便用車子送貨上船。
我們這六七個沿街閑逛的船員,可以說是小城最有人氣的一群了。這里不論主街叉道,就像我們年卅夜的萬人空巷,真是個天涯海角的地方。我想,要是來這里住,那每天都會品味“把斟獨邀春,簾外空巷寂”的情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