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旁邊是你的右手

蘇打沫

我抬著頭，以光速的十的八次方分之一騎著車，東張西望。你抬著頭，小步小步地挪動，猶如螞蟻探路，也在東張西望。

我看到你，意料之中又欣喜若狂，完全不顧他人想法，大吼：“原野——”然后你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樂呵呵地一屁股往我的自行車后座上一坐，然后“嘿嘿”地開始傻笑。

“啊，夏英姐姐，我們都已經有整整三個早晨沒有碰到了！今天終于又可以賴在你的自行車上不用走路了！嘿嘿，太好了！”

“是啊是啊。沒辦法，我懶嘛。早上起不來，每天出來都比你晚，我騎車又騎得慢，你走路又那么快，當然碰不到了呀！”

“呵呵，我也是這么想的。所以我今天特地走路走得很慢，就真的碰到你了！”

“呵呵，真的啊？我今天也特地騎車騎得特快，然后也真的碰到你了！”

“嗯……夏英姐姐，我想提一個問題。”

“你說！”

“我們騎車要多長時間才能到學校啊？”

“大概12分鐘吧。”

“那我要告訴你一個嚴峻的事實，”原野作嚴肅狀，“現在離打鈴還有6分鐘。”

“啊！”于是我的車速由光速的十的八次方分之一迅速提升到了光速的十的八次方分之二。換言之，我的車速原來是3米/秒，現在是6米/秒。

當然講到這里需要鄭重提一下的是，我是女的，原野也是女的。所以我今天要講的不是一個愛情故事。這可能令很多風華正茂的同學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和原野是同桌。我坐右邊，她坐左邊。

和大多數同性同桌一樣，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我們看書寫信，聊天談心。我們逛書城，逛小店，買雜志，淘舊書，買正版CD，聽很多亂七八糟的歌，寫很多平淡但是很真摯的文字。我們把一天里的十二個小時用來耗在一起，一個小時用來煲電話粥。

我們耗在一起最持久的時段是在上課的時候。通常的情況都是我們兩個很安靜地坐在凳子上，然后一直低著頭，拿著筆，鎖著眉頭，對付那些印在顏色難看、紙張粗糙的卷子上的各種各樣的莫名其妙的題目。

我寫累了的時候，就用左手撞原野的右手。然后原野會惡狠狠地瞪著我，然后把她的卷子往我這里一推，兇巴巴地說：“你看！你干的好事！你一弄，我都寫壞了！”然后我就耍無賴，說：“哪有哪有？”再指一指她的卷子，“你看，這不是挺好的嘛，干凈整潔，美麗大方。”她就無奈地說：“去去去！你這一什么小孩兒啊，跟誰學的，小小年紀耍什么賴啊！”我也就無奈地說：“是啊，沒辦法。誰讓我跟你是個一樣的小孩兒呢！”然后我們就一起亂七八糟地笑一通，接著繼續低下頭寫卷子。

原野寫累了的時候，把筆一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呼呼大睡。除了她能夠一倒在桌子上就睡著之外，我最崇拜她的就是她能夠在班主任（有時候是語文老師）站在我們教室門口的時候準時醒過來，裝作精力充沛的樣子繼續寫卷子。她醒過來以后，我總是裝成大驚小怪的樣子對她吼：“看看看，你又睡覺流口水了！衣服都濕了！”她就很慌張地檢查自己的衣服。當然多數結果是我被她拿著書“教訓”一番。后來次數多了，她連衣服也不檢查了，直接就找本厚書來“教訓”我。

初三的時候大約是做過的題目實在太多，但是考試的成績又要拉開差距，所以逼得出題的老師沒有辦法了，就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題目。比如有一次化學考試，實驗題里居然問我們：這位科學家具有什么精神品質？原野做到這些題目的時候會狂笑不止，后來這毛病也傳染給了我。結果就導致考試的時候經常出現這樣一幕：別人都在奮筆疾書，我和原野卻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聳一聳地狂笑。然后監考的老師就狂瞪我們，一副驚世駭俗的樣子。

中考的前幾天是放假復習。我每天早早地起床，然后去圖書館搶占地理條件比較好的位置，等睡懶覺的原野來一起復習。

有一天，我們來到圖書館的門口時，圖書館門口停了一輛東風雪鐵龍。我是車盲，但是原野是車迷。然后原野就故意用欺侮我不認識車的語氣說：

“啊，看！東風雪鐵‘牛！”

我當即笑得要死，一邊卻還想再占原野一個便宜，就說：“哈，你看我不告訴江岸（另一個和我們關系很好的女生）去！江岸肯定笑得連‘牙都合不攏了！”

然后我們兩個互相嘲笑了好久，但是一致約定沒有告訴江岸。

我不知道是可惜還是幸運，我和原野最終沒有在一個學校讀高中。開始的時候我很難過，她也很難過。我們很少有機會很認真地坐在一張課桌前面一起做作業了。也很少有機會，當我寫卷子寫累了的時候，可以抬起左手就撞到原野的右手，然后耍耍賴皮，一起嬉笑一番。

我曾經跟我現在的同學無數次詳盡地描述過我和原野的事。

有一天，我們班一個男生很嚴肅地問我：“哎，夏英，原野到底長什么樣啊？”

我原來得意洋洋地想賣個關子，卻說了一句堪稱經典的話：“原野嘛……她長的也很普通啊，不就是兩個鼻子，一個眼睛嘛！”后來，因為這句話，我被他們嘲笑了有一個禮拜……

我不知道有幾個人還像我這樣念舊，到了高二還在認真地回憶自己初三的好朋友，還有過去的微笑和感動。可是我又很討厭對過去的事情念念不忘、緊抓不放，我是要一直勇往直前的，所以不可以流連忘返。但我恰恰是如此喜歡回憶的人。人真是個矛盾體，特別是我。

早在還沒有放假的時候，我在周五晚上看湖南臺的“超級女聲”，恰好那一場的評委為選手們寫了一首還沒有命名的歌。歌詞是這樣寫的：

聽見風吹過像一首漸行漸遠的歌∕云朵很寂寞如果說天空沒有盡頭∕我的朋友在這分別的路口∕微笑看著時光遠走∕是你的陪伴溫暖了整個孤單季節∕夢想的喜悅是我們青春所有紀念∕所有離別為了重逢的那天∕眼淚藏在手心里面∕唱一首歌我們的歌∕讓每一個瞬間停留∕我的左手旁邊就是你的右手∕我一直在你的左右。

這首歌的旋律很平淡，不是現在的市場所推崇的。但是我卻很喜歡這些字字句句，它們都是真摯、真實的，讓我覺得溫暖、感動。后來，我知道最后那個評委把這首歌命名為：《我的左手旁邊是你的右手》。

我的左手旁邊是你的右手。

原野，我想這就是我想說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