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梁 口述張曉霽 整理
讀了《黨的文獻》2001年第一、二期上登載的楊尚昆《回憶高饒事件》(以下簡稱楊文),發現有不少內容嚴重失實,有些內容似是而非。恐怕,這篇文章不是楊尚昆同志親筆寫的。現擇其要點加以說明。
楊文至少有以下內容明顯失實
(一)關于高崗自殺未遂
楊文說,高崗“觸電自殺未遂,使座談會中斷過一天”(2001年第2期,17頁)。
這短短一句話,就嚴重失實。
其一,在座談會期間,高崗只有一次自殺未遂,那是開槍,而不是“觸電”。
其二,高崗開槍自殺事件,發生在他自己家里,不是發生在會場上;而且時間是在中午1點左右。揭批高崗的座談會從2月15日開始,每天下午3點在周總理辦公處西華廳進行;自殺未遂事件發生時并沒有開會。
其三,1954年的2月17日下午3點鐘,座談會照常由周總理主持召開。會間,周總理和與會者一起,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聽我和安志文匯報關于高崗自殺未遂的情況,然后會議繼續進行,并沒有因此事而“中斷”,更沒有“中斷一天”。
(二)、關于高崗“停職反省”
楊文說:“座談會結束后,根據中央的決定,高崗、饒漱石停職反省,分別在家里寫書面檢查”(2001年第2期,17頁)。
對饒漱石的情況我不清楚,對高崗來說,這里有三個不實之處。
其一,中央對高崗的處理決定,不是“停職反省”,而是“實施管教”。
其二,宣布中央這個決定的時間是2月17日,即高崗自殺未遂的當天傍晚,由習仲勛等人到高崗家當面向他宣布的,而不是在1954年2月25日“座談會結束后”,更不是和饒漱石一起宣布的。
其三,中央不是簡單地叫高崗“在家里寫書面檢查”,而是要他不能再錯上加錯,先安定下來,好好休息,可以在二三個月以后,再好好檢查。
(三)、關于高崗剛來北京的住處及其與柯瓦廖夫的關系
楊文說:“1952年高崗調到北京,住進東交民巷8號,柯瓦廖夫隨即在東交民巷開設了‘總代表處’,約高崗隨時前去吃喝玩樂,繼續投高所好,其意圖不說自明”(2001年第1期,16頁)。
這里有不少失實的地方,更為可疑的是,楊文所說的關于高崗與蘇聯“總代表柯瓦廖夫”的關系,有點像不負責任的小報上的荒唐杜撰,又像是侯寶林相聲中說的“關公戰秦瓊”的笑話。
第一,高崗并非一到北京就“住進東交民巷8號”,他于1952年10月到北京后的一段時間里,住在翠花灣的東北駐京辦事處,1953年1月才搬入東交民巷8號。而且,他住那里,是中央的安排,并非他自己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這同蘇聯顧問沒有關系。
第二,按照楊文的說法,柯瓦廖夫在東交民巷開設“總代表處”,是在高崗進住東交民巷8號以后。但不知此“總代表處”設在哪里?據我所知,當時東交民巷只有蘇聯大使館,根本沒有什么“總代表處”;在大使館只有“總顧問”(也有人稱之為“總代表”),也沒有“總顧問處”。第三,柯瓦廖夫,確有其人,也確曾擔任過蘇聯的駐華總顧問,也曾在沈陽呆過,但他早在1949年12月就已回國了。高崗來京時(1952年10月),蘇聯總顧問是阿爾希波夫,根本不是柯瓦廖夫。不知遠在蘇聯的柯瓦廖夫,是如何“隨即在東交民巷開設了‘總代表處’”,又是如何“約高崗隨時前去吃喝玩樂”?
第四,據我所知,高崗在北京時根本就沒有單獨被總顧問、或者被大使館邀請過,更沒有“經常去那里吃喝玩樂”。
至于楊文中所說的高崗和柯瓦廖夫的關系,比如說柯瓦廖夫給斯大林的小報告是“高崗提供的”;高崗說“中國黨內有一個以劉少奇為代表的‘親美派’”;高崗在去蘇聯的飛機上跟柯瓦廖夫究竟說了些什么,等等,我在《對〈毛澤東談高崗事件〉一文的幾點意見》(見《百年潮》2002年第3期)中已有詳細闡述,這里就不再贅述了。
上述這些事實,作為當時中共中央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的楊尚昆同志完全清楚,不應該,也不可能發生這樣明顯失實的錯誤,更不可能寫出如此失實的文章。作為《黨的文獻》這樣嚴肅的權威性刊物,發表楊尚昆這樣重要的中央負責同志的回憶文章,其影響是很不好的,也是令人痛心的。
楊文尚有不少可存疑的內容
(一)關于“東北王”和“更大野心”
楊文用了不少筆墨來說明高崗的“野心”:
“高崗在東北掌握大權后,政治野心日益膨脹,動起當獨霸一方的‘東北王’、相機攫取更高權位的邪念”(2001年第1期,15頁);“這兩個看起來如此不同的人,由于共同的政治野心,走到一起來了”(同上);“這兩個人隨著地位和權力的上升,個人主義思想急劇膨脹,高崗更加目中無人,迫不及待地想當領袖;饒漱石也急于想在政治投機中附高崗驥尾,分得一杯羹”(2001年第1期,18頁),等等。
作者這樣說,有事實根據還是猜測?既然高崗之“當東北王”和“攫取更高權位”都是“邪念”,作者是怎么知道的?作者是否認為高崗在東北就有這個野心了?
作者是不是混淆了一些基本概念?
①楊文中用“總攬大權”一詞形象地描述了高崗的“政治野心”。但不知作者能否指出,有哪些權力是高崗“攬”來的?又是如何“攬”的?他在何時何地曾經向何人去“攬”過權?是不是高崗的權位都是他自己“攬”來的,而不是黨中央委派的?
②把職位之高低和權力之大小,與野心的大小等同起來,似乎是一種必然的關系。“權力必產生野心”,“權大必然產生大野心”?
③楊文中把“目中無人,飛揚跋扈”同“迫不及待地想當領袖”扯在一起。這中間有什么必然的聯系嗎?作風狂傲、“目中無人,飛揚跋扈”者是否都有政治野心呢?
(二)關于高饒事件的國際背景
楊文說,“高崗在東北掌握大權后……極力討好蘇聯,妄圖‘挾洋自重’”;“那時的蘇共和蘇聯政府,大國沙文主義很露骨”,(2001年第1期,15頁);高饒事件后面“確有蘇聯大國沙文主義的背景:他們企圖置中國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至少也要把東北和新疆納入其‘勢力范圍’,為此,需要在中國黨內高級干部中物色、扶持、培植追隨者和代理人”;“高崗在東北總攬黨政軍大權,那時他同蘇共和蘇聯政府的關系極不正常,他的政治野心同蘇聯的大國沙文主義需要一拍即合,互相利用,中央對此早有察覺和警惕。”(2001年第2期,22頁轉85頁)。
這段話是事實嗎?是楊尚昆同志說的嗎?楊尚昆同志作為留蘇回來的中央重要領導人,對當時蘇聯是這樣認識的嗎?
我國同蘇聯關系的歷史究竟是怎樣的?建國前后和五十年代初期,中國把蘇聯稱之為“老大哥”,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奉行對蘇聯的友好政策,主張向蘇聯“一邊倒”,尤其是1949年和抗美援朝期間,我們在軍事上還要依靠蘇聯的援助,而蘇聯也是當時國際上唯一真正幫助中國建設的國家。關于這一點,毛主席有過論述。如果那時有誰敢說蘇聯搞“大國沙文主義”,或說其“大國沙文主義很露骨”,豈不是違背中央的政策,甚至背上一個“反蘇”的罪名嗎?
中蘇關系惡化,是六十年代的事情,我們也是從那時才說蘇聯搞“大國沙文主義”。而此時,高崗已死去多年了。
其次,楊文說高崗“同蘇共和蘇聯政府的關系極不正常”。是真的嗎?有事實根據嗎?“中央對此早有察覺”,是在什么時候?“警惕”又是指什么?采取了什么防范措施?
據我所知,在1949年到1953年間,高崗受中央的委派,曾三次去蘇聯。一次是1949年夏隨劉少奇去蘇聯訪問,由于當時中蘇尚未建交,按照中央的指示,以“高崗率東北商業代表團訪蘇”的名義發布消息,并同蘇聯政府簽訂了有關經濟技術援助的協議。第二次是在1951年陪同金日成首相去會談有關援朝軍事裝備問題。第三次是在1953年6月財經會議剛開始時,代表中共中央去聽取蘇共中央的緊急通報。
如果說,這期間哪一次有“同蘇共和蘇聯政府的關系極不正常”的表現,并且“中央對此早有察覺和警惕”的話,為什么當時不采取必要措施加以防范,反而還要一而再地委以重任、派去蘇聯呢?
第三,楊文還說,“1953年高崗敢于那么放手搞分裂黨的活動,有國際后臺的支持,也是掩蓋不了的事實。”(2001年第2期,85頁)
這里,作者沒有具體說明,在1953年夏秋的財經會議時,“國際后臺”有什么特別令高崗興奮而又“掩蓋不了”的事情?他們又是如何“支持”高崗的?二者怎么個“一拍即合,互相利用”?以致他“敢于”在此時“放手搞分裂黨的活動”?1953年,蘇聯發生斯大林去世、貝利亞事件,那么,依照楊文作者的意思,高崗的“國際后臺”究竟是斯大林呢,還是蘇共新的領導人呢?有什么根據嗎?
(三)關于高崗反劉和反周
楊文說:“高崗對劉少奇同志位在自己之上一直耿耿于懷。得知毛主席退居二線,讓劉少奇主持中央一線工作后,更是如芒在背,急欲除之而后快。”(2001年第1期,18頁);高崗“相機攫取更高權位”,從三個方面下功夫,其中之一就是“把劉少奇、周恩來視為他實現野心的最大障礙,散布流言蜚語,設法貶抑、詆毀他們”(2001年第1期,15頁)。
高崗反劉也反周?高對劉少奇是一直耿耿于懷嗎?是“欲除之而后快”嗎?是打倒?是消滅?還是“要把劉少奇從接班人的位子上拉下來?”
1,關于高崗反對劉少奇
楊文列舉高崗反對劉少奇、攻擊、毀謗劉少奇許多具體事例究竟真實不真實?有確切的根據嗎?
例如:
①“授意‘秀才’代筆”發表批劉的文章(2001年第1期,18頁)。
作者所說的那篇文章,當時不僅在《東北日報》、《人民日報》上發表,而且還在《新華月報》和《活頁文選》上轉載,可見中央是相當重視的。楊文的作者沒有說明,它是在什么時候、什么情況下寫的;這么大的事情,黨中央、毛主席是否審查過?是誰批準發表的?當時為什么不制止?后來為什么不追究責任?
現在,楊文的作者以調侃的、諷刺的口吻來說這件事,明顯地對當時的執筆者含著惡意,這也不應是楊尚昆所應有的,而更像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大字報的語言。
②“多方收集有關批劉的文件資料,隨時讓一些到他家去的高級干部閱看,相機對少奇同志進行攻擊”(同上)。
“多方”指哪些方面?“批劉文件資料”又是指哪些?是誰寫的?在當時,誰能發這樣的“批劉文件資料”?什么樣的“文件資料”給高級干部看了以后能起到“攻擊”劉少奇的效果?
③關于“名單”問題
楊文說,“1953年3月初,高崗向安子文說起,毛主席有意改組中央政治局和加強中央各部機構。安聽后沒有報經中央授權,自己草擬了一份中央政治局委員名單和中央各部主要負責人名單的草案,拿給高崗看,也同饒漱石談過。……高、饒明知這么做是十分不妥的,卻不報告中央,而把‘名單’向一些高級干部散布。高崗胡說政治局委員名單中有薄(一波)無林(彪),連朱總司令也沒有了”(2001年第1期,19頁)。
事實真的是這樣的嗎?安子文起草的名單真的是高崗授意搞的嗎?這個名單真的是安子文拿給高崗看的嗎?
按楊文所說,1952年,“根據毛主席的提議,少奇同志把我和中組部副部長安子文找去,商議如何使中共中央和中央人民政府機構適應上述形勢和任務變化的需要”(2001年第1期,17頁)。可見,安子文早在1952年就已從劉少奇那里得知了中央機構改革的意圖,何需再于1953年3月“由高崗說起”?
高崗和安子文沒有工作關系,他憑什么要給安子文“授意”?安子文又憑什么會聽高崗的?憑什么把名單拿給高崗看?這既不符合情理,也不符合組織原則。安子文作為從事組織工作多年的高級領導干部,難道連這一點都不懂嗎?
據我所知,高崗確實看到過這份名單,那是1953年初夏一個中午,毛主席派他身邊的機要秘書送給高崗,并等他看完后立即收回的。
再有,“有薄無林”是高崗造謠胡說嗎?高什么時候、對誰說了名單中“連朱總司令也沒有了”這句話?
④關于在高崗家里開會
楊文說,“劉少奇、周恩來都是中央書記處書記(相當于后來的中央政治局常委),高崗不過是政治局委員,但有事商量時,他卻通知讓少奇同志、恩來同志去他那里,同其他與會者一道,坐候他出來主持會議。”(2001年第1期,18頁)
這段描述給人的印象是:高崗故意擺譜,真是“目中無人”。果真如此嗎?
作者沒有說劉少奇和周恩來什么時候去高崗家開會、開過幾次會、開什么會?是在什么情況下去高家開會的?是偶然去一兩次,還是凡“有事商量”就得去?是高崗“擅自通知”他們去的,還是另有緣故?這些問題,是作者不知道,還是有意回避?如果作者真是楊尚昆,就應該很清楚。
⑤楊文說,“高崗對少奇同志位在自己之上一直耿耿于懷。得知毛主席退居二線、讓劉少奇主持中央一線工作后,更是如芒在背,急欲除之而后快。”(2001年第1期,18頁)
這里的問題之一是:高崗是從何時開始反對劉少奇的?眾所周知,從“七大”以后,劉少奇就是毛主席的主要助手,其位就已在高崗之上了。是否高崗從那時就開始對劉少奇不滿或者反對劉少奇了?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1945年冬至1946年春,在關于東北方針的那場爭論中,高崗曾打算向毛主席建議,請劉少奇來主持東北局的工作。可見那時他對劉少奇并沒有“耿耿于懷”,更沒有“一直耿耿于懷”。他對劉少奇有意見,主要表現在東北解放后的一些政策問題上,但“有意見”不等于“反對”。如果按照作者的邏輯,當時“位在高崗之上”的何止劉少奇一人?是否他都“一直耿耿于懷”呢?
二是高崗何時得知“毛主席要退居二線,讓劉少奇主持中央一線工作”而產生了“除之”的“邪念”?1945年至1953年間,毛主席不止一次讓少奇主持中央的工作,高崗是否都“如芒在背,急欲除之而后快”呢?
高崗的確散布過“少奇不能掌舵”、“毛主席要劉少奇當國家主席或議會議長”等言論,那不是在1945年、1949年,而是在1953年。這些當然是極其錯誤的。但這究竟是高崗反對劉少奇,要把劉少奇從接班人的位子上拉下來,還是要根本“打倒劉少奇”,“除之而后快”呢?
值得深思的是,究竟是誰要打倒劉少奇?為什么“文化大革命”中關于劉少奇的所謂“罪行”,幾乎跟當年高崗反劉的內容相差無幾?
2,關于高崗反周
楊文列舉了不少“高崗反周”的例子,比如“周恩來關照高崗,計委的重大決策、重大項目要報中央認可”,“現在劉少奇有個圈圈,周恩來有個圈圈,咱們搞個井岡山的大圈圈”;(2001年第1期,18頁)“斯大林不重視周恩來”(同上,15頁)等等。
高崗真的反對周恩來嗎?他為什么要反周?既然他“反周”,為什么在他開槍自殺(未遂)之前,不把妻子兒女托付給自己的親屬或老戰友、或別的什么更信任的人,而滿懷深情和信賴地給周總理寫了那封托孤的信?
(四)關于財經會議和組織會議
楊文說:“中央召開全國財經會議和第二次全國組織工作會議前后,兩人配合默契,‘這邊一炮,那邊一斗’,演出了企圖分裂黨的‘二重奏’”;(2001年第1期,18頁)“高崗利用各地區一些同志對新稅制的不滿和中央對財經工作中的缺點錯誤有所批評的機會,在饒漱石配合下,‘指桑罵槐’,氣焰囂張”,他“明批薄一波,實攻劉少奇”,“把財經會開成斗爭會,致使會議無法按原定方針進行下去”;(2001年第1期,19頁)在最后一次領導小組會以后,饒漱石還“照舊到高崗那里去議長論短,發泄怨氣”。(2001年第1期,22頁)
為了讓讀者更好判斷,我把兩個會議分開來說。
1,關于財經會議
這里有三個問題:其一,會議的實際情況究竟怎樣?其二,財經會議上,所謂“批薄射劉”究竟是不是高崗挑起的?其三,高饒真有能力操縱會議的進程嗎?事實究竟如何?
(1)關于“批薄射劉”
1953年6月13日財經會議開始。
6月15日,毛主席主持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提出了黨在過渡時期的總路線。他在批判“離開總路線的右傾思想”時,不點名地批判了劉少奇關于“鞏固新民主主義秩序”等觀點,點名批評了薄一波提出的新稅制。(《毛選》五卷81頁,《批判離開總路線的右傾思想》)周總理向財經會議傳達了毛主席的講話,成為會議的指導思想。
那么,究竟批判薄一波并聯系到劉少奇的“資產階級右傾觀點”,是毛主席確定的調子,還是高崗自己的“創造發明”?是不是先有了毛主席明批薄暗批劉(“批薄射劉”)的講話,才有高崗饒漱石等積極響應?
在整個會議期間,毛主席始終關注著會議的進展,每天聽匯報,并及時給以指導。關于這一點,許多文章都有說明,這里引用周總理給薄一波的信:“昨夜向主席匯報開會情形,他指示領導小組會議應該擴大舉行,使各方面有關同志都能聽到你的發言,同時要展開桌面上的斗爭,解決問題,……各方面的批評既然集中在財委的領導和你,你應該更深一層進行檢討自己,從思想、政策、組織和作風上說明問題,并把問題提出來,以便公開討論。”(薄一波:《若干重大決策事件的回顧》,240頁)
毛主席的這個指示,是否才是財經會議之所以“批薄”批得非常熱鬧的根本原因?
(2)關于高崗的發言
高崗的發言真的是根本錯誤的嗎?是反劉反黨的罪證嗎?
高崗發言內容確實主要批判資產階級右傾思想,也是明批薄暗批劉。但據我知道,這個發言稿,不僅事先經過毛主席和周總理審閱,而且毛主席還親自作了重要修改,周總理也沒有提出異議。后來周總理在會議的總結發言里,曾明確表示“基本同意”高崗的發言。
毛主席對于財經會議批判“資產階級右傾思想”,給予了充分肯定。財經會議結束的前一天,即8月12日,毛主席在懷仁堂作了一次重要講話,其中再次重申新稅制是“有利于資本主義,不利于社會主義的錯誤”。(同上,246頁)當年10月,毛主席又說過:“總路線問題,沒有七、八月間的財經會議,許多同志是沒有解決的。七、八月間的財經會議,主要就是解決這個問題。批評薄一波就是批評他離開總路線的錯誤。”(《毛選》五卷,122頁)
(3)關于高崗操縱會議的問題是真的嗎?高崗有這么大的能耐嗎?
財經會議期間,就已有了“批薄另有后臺”等傳言。毛主席在會間的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曾明確地說,這種說法是錯誤的,要說有后臺的話,那就是我。
2,關于組織會議
全國第二次組織工作會議是在10月召開的,而高崗恰在10月3日至11月2日經中央批準去南方休假,根本沒有參加這次會議,不知他是如何同饒漱石“兩人配合默契”,他們又是如何“這邊一炮,那邊一斗”?饒漱石是如何“照舊到高崗那里去議長論短,發泄怨氣”?
(五)關于一線二線
楊文說,當中央醞釀調整權力機構和一線二線時,“高崗打著擁護毛主席的旗號,造謠說毛主席已經不重視劉少奇,打算安排劉搞全國人大常委會工作,讓周恩來當部長會議主席,由他高崗來搞政治局。可是,在另外的場合,他又表示不同意由周而主張由林彪當部長會議主席,后來他在杭州又向陳正人自我吹噓說,毛主席說過:‘林不如高’。他又說:按地位排列,過去是‘林高’,現在是‘高林’了。”(2001年第1期,19頁)
中央是什么時候醞釀調整機構和分一線二線?是兩件事情還是一件事情?在同一時間還是在不同時間醞釀的?
(六)南方之行和“軍黨論”
楊文說,“財經會議后,高崗以休假為名,到華東、中南地區繼續進行分裂黨的活動……他還把我們黨的干部分為兩部分,說毛主席代表紅區,劉少奇代表白區;進而鼓吹什么我們黨是軍隊創造的,軍隊的黨是黨的主體,而他自己就是這個主體的代表人物(按:1954年初開始揭批高崗時,周恩來對高的這種謬論概括地稱為“軍黨論”)。”(2001年第1期,20頁)楊文還說,高崗散布“現在黨和國家領導機關的權力掌握在‘白區黨’的人手里,應該徹底改組,由他來掌握。企圖借此煽動紅區干部和軍隊干部跟他一道拱倒劉少奇、周恩來,由他來當中央第一副主席和政務院總理。”(2001年第1期,20頁)
“我們黨是軍隊創造的”、“槍桿子造黨”之類的話,是高崗在什么場合下講的?是他的“發明”還是引用“毛選”中的話?
所謂“紅區黨”(作者在這里有一個小錯誤:原話用的是“蘇區”,而非“紅區”)、“白區黨”之類的話,是高崗的“創造”,還是傳播別人的言論?他是否真的說過“他自己就是這個主體的代表人物”、“應該徹底改組,由他來掌握”等如此露骨的話?
周恩來講的“軍黨論”是不是楊文作者編撰的內容?如果是,為什么當年沒有講、也沒有寫如此精辟、明確的東西呢?
既然高崗“煽動他們跟他一起拱倒劉、周”和“當中央第一副主席和政務院總理”都只是他的“企圖”,楊文的作者是怎么知道的?既然高崗是在搞陰謀活動,他怎敢明目張膽地說“應該徹底改組”、“由他來掌握”黨和國家領導機關的權力,并“由他來當中央第一副主席和政務院總理”這樣露骨的話?他就不怕人家揭發他嗎?
(七)去鄧小平、陳云處“煽動點火”
楊文說,“1953年秋后,高崗竟去鄧小平、陳云處‘煽風點火’。在鄧面前說,在中國誰是列寧的問題解決了,但誰是斯大林的問題還沒有解決,你看是誰呀?小平同志看穿了高崗的用意,故意指著墻上掛的幾張中央書記像說,就在這中間嘛!并向高指出,劉少奇同志在黨內的地位是歷史自然形成的,不能輕易更動。10月間,高崗又去找陳云,說要向毛主席建議中央多設幾個副主席,提出‘你一個,我一個’”;“毛主席有意親自‘測試’一下,在同年12月24日向政治局提出:他要外出休假,擬請少奇同志代為主持中央工作,問大家有什么意見?高崗卻表示反對,主張由幾個書記‘輪流坐莊’。這一試,果然使他露了底。”(2001年第1期,20頁)
這段話也有疑問:
鄧小平和高崗關于劉少奇的談話是在什么場合說的?高崗1953年10月間“又去陳云那里”嗎?當時高崗正在南方休假,怎么又能在北京找陳云呢?
毛主席“測試”高崗是在什么時候?12月24日政治局會議的議題真如作者所說嗎?
(八)關于高崗自殺身亡和毛主席對高崗的處理意見
楊文說:“高崗自殺前,毛主席曾表示過,打算在高崗作出檢討后,安排他回延安當幾年地委書記,給他以改過的機會;當然原先的一些職務是不能保留了。”(2001年第2期,18頁)
1,毛主席的意見
毛主席在什么時候、向誰表示過這個意見?是否向高崗或其管教組傳達過?這些,楊文都沒有說,為什么?
2,高崗自殺的原因
楊文說高崗是“畏罪自殺”。是畏罪嗎?
高崗第一次自殺(未遂),發生在座談會的第三天,當時他表現出的是委屈、氣憤、想不通,這里包含他對會上所揭發事實的異議,也包含對一些人不實事求是的態度之不滿。他至死只承認自己有錯誤,甚至是嚴重的錯誤,而根本不承認有“罪”。
至于高崗第二次自殺,是在上交書面檢查三個多月以后。這期間,他的思想發生什么變化?中央對他是什么態度,采取了什么措施?楊文沒有交代,而多次說是“死不悔改”、“自絕于黨”。真的是“死不悔改、自絕于黨”嗎?
高崗交了《我的反省》后,苦盼中央盡快為他作出結論,多次表示準備丟掉一切名利地位,當普通公民、甚至回陜北去當農民。這些,管教組隨時向中央報告,但沒有任何人向管教組或高崗本人傳達過中央的意見。在他自殺前的一個月,管教組已經發現他有許多反常的舉止,曾多次打報告,甚至打緊急報告,請求中央立即派人來和他談話。但是,直到他8月17日凌晨自殺身亡之前,我們一直沒有得到回音,中央也一直沒有派人來。因此,高崗再次自殺,是不是他認為毛主席拋棄了他,他徹底絕望了。
3,關于“高崗是壞人”
楊文說,“高崗拒不悔改,在1954年8月17日服安眠藥自殺身亡。我立即將有關情況向中央各主要領導同志通報。在請李琦轉告周恩來時,我說高崗是個壞人。據李琦告訴我,恩來同志聽后表示:‘對!尚昆同志的意見是對的!’”(2001年第2期,17頁)
真有這樣的情況嗎?楊尚昆什么時候得知高崗自殺身亡的報告的?他是什么時候要李琦轉告總理的?他為什么不直接報告總理,而要李琦轉告?高崗自殺身亡的消息究竟是誰告訴周總理的?高崗死后,是誰先到高崗家的?在中央尚未對高崗作出最后結論之前,楊尚昆怎么會如此草率、如此無組織無紀律地向李琦說“高崗是壞人”?一向處事謹慎的周總理又怎么會對李琦說那樣的話?
我們且回顧一下關于1954年8月17日高崗自殺當天的情況,也許對這個問題的明斷有所幫助。
當天早上8點多,我們發現高崗昏睡不醒,立即向中央報告,說高崗可能服藥昏睡不醒,并沒有說他“自殺身亡”。北京醫院的大夫9點左右來搶救。上午10點17分,宣布搶救無效,已經真死。
不一會兒,政務院秘書長習仲勛、中央組織部副部長馬明方、公安部副部長徐子榮等趕到。他們是接到“服藥昏睡”的通知后趕來的。他們來到高崗床前,聽取管教人員和家屬匯報,一言未發,只是在臨走前囑咐工作人員弄點冰來,把遺體保護好。
中午,周恩來和政務院副秘書長齊燕銘一起趕來,上樓看了看高崗的遺體,也是一言未發,然后到樓下大廳里聽匯報,讓政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協助安排善后事宜:不火化,進行土葬,要善殮厚葬;要保護好遺體,準備解剖檢驗,等等,并親自擬了一個19位有關部門負責人的名單,通知他們晚上到高崗家里開會。
當晚8點半以前,周恩來、陳云、鄧小平、彭德懷、楊尚昆等先后到來,陸續上樓去看了高崗的遺體。待其他人到齊,靜坐在樓下大廳時,周恩來宣布:“今天,8月17日上午,高崗死了。現在要對尸體進行解剖檢驗,成立監督檢驗小組,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安子文、原高崗秘書、管教組組長趙家梁三人組成,楊尚昆為組長。請大家等候檢驗結果。”于是,一面,大家聽取高崗妻子關于高崗自殺前后情況的匯報,一面,監督小組和檢驗人員一起上樓對高崗遺體進行檢驗,大約11點鐘左右,醫生宣讀了解剖結果。總理最后叮囑:“今天的會,你們沒有傳達任務!”
會議剛結束,人們還沒有散去,周總理對高崗的妻子說:“你要堅強些,要跟黨走,把孩子撫養好。你現在是從天上掉到地下,可能以后人家會不理你,你要有思想準備。”
他又轉身小聲對楊尚昆說:“我已請燕銘同志告訴機關事務管理局的同志,不要火葬,要善殮厚葬,要立碑,碑上只寫名字。他們可能已經去辦了。”
從這一過程至少可以確定:①最先報告中央的不是自殺身亡,而是服藥昏睡。②最先到達現場的不是楊尚昆;③周總理在高崗死后兩個小時左右即趕到現場、安排善后工作,并親自主持晚上的會議和尸檢,說明他對此事很重視;④楊尚昆晚間參加了會議,并且在散會后,總理才告訴他有關善后處理的意見。
多年以后的1959年,毛主席在廬山會議上說:“高崗的事,我有責任,約了談話,高崗想去陜北,擬保留中央委員,回延安,本人也愿意。后來竟這樣結局,我也覺得遺憾。”(李銳:《廬山會議實錄》:毛主席7#8226;23講話)
這些都表明,就是在當時,毛主席和周總理也未必就認為高崗是“壞人”吧?楊尚昆也未必像楊文作者所描述的那樣吧?
(九)高饒反黨集團和高饒反黨聯盟
楊文說:“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還剩下高、饒反黨聯盟和同它有牽連的饒、潘、楊反革命集團,能否站得住?”“‘饒、潘、楊反革命集團’是完全搞錯了”(2001年第2期,22頁),“那么,高、饒反黨聯盟是否也搞錯了呢?”“原被列入‘高崗反黨集團’,號稱‘五虎上將’的五個人以后表現一直很好。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他們都又被中央重新委以重任——安排到省、部級重要崗位,一直工作到離休。這樣一來,所謂‘高崗反黨集團’與‘饒漱石反黨集團’之間的聯盟,最終又回復為原先的‘高、饒反黨聯盟’”了。(2001年第2期,23頁)
這部分內容的表述是否很耐人尋味?
首先,楊文為什么只提“高饒反黨聯盟”和同它有牽連的“饒、潘、楊反革命集團”,說“饒、潘、楊反革命集團”是完全搞錯了,卻只字不提另一個同樣和它有牽連的“高崗反黨集團”是否也搞錯了?
其次,楊文用大量篇幅詳細說明了饒、潘、楊三人的案情和平反過程,但對被列入“高崗反黨集團”的五個人卻只說“以后表現一直很好”。作者這樣含混不清的敘述,是不是說,這五個人在高崗問題被揭露之前“表現不好”,至少是“令人懷疑”?是不是重新肯定“高崗反黨集團”和“五虎將”的“存在”?
第三,高、饒兩個“反黨集團”沒有了,反黨成員也都沒有了,為什么兩個光桿司令還在,而且光桿司令的“聯盟”還在?
楊文在引用鄧小平1980年3月和1981年6月兩次講話之后認為,之所以維持當年基本結論,“主要指的就是高崗當年進行反黨活動的事實”,是因為“高饒事件的基本事實沒有大的出入”。
所謂“當年高崗進行的反黨活動的事實”,是否就是楊文前面所列舉的那些反對劉少奇的種種事實?楊文所列舉的事實真的經過核實、“沒有大的出入”嗎?
那末“聯盟”呢?有關它的“事實”經過核實了嗎?也是“事實沒有大的出入”嗎?
既然兩個“反黨集團”都不存在,怎能說“與事實沒有大的出入”?又怎能說當年“處理得也是正確的”,而且還要“維持當年基本結論”?
(十)關于寬大處理
楊文說高饒問題的處理比較寬,當時沒有傷害什么人,還有意識地保護了一批干部。
“高饒事件”有沒有牽連其他干部和群眾?公開的、點名的、不公開的、內部控制的,都沒有嗎?那么,當時在東北地區,包括東北局和各省市主要領導干部受株連,有的人甚至被整得自殺(未遂),究竟是怎么回事?后來廬山會議的彭德懷“反黨集團”及“軍事俱樂部”,以及再后來因小說《劉志丹》而制造的“高賈習反黨集團”(高崗、賈拓夫、習仲勛)又是怎么回事?
因為這篇“回憶高饒事件”的文章,是《黨的文獻》這樣的刊物上刊登的,作者又是“楊尚昆”,再加上作者的精心創作,自然增加了文章的可信程度和可讀性,增加了它的權威性的分量。我作為一個對高崗問題比較知道一些情況的人,自然對這樣的文章有很大的興趣。遺憾的是,它有多處嚴重失實和存疑,是一篇借楊尚昆名義來誤導讀者的文章。
我雖然政治思想水平較低,對高崗問題的了解認識不深不全,但出于對黨的形象、威信和對黨史真實性的維護,我不避嫌,不徇私,力求嚴肅真實、認真負責,大膽地寫下這些意見。不當之處恐亦難免,尚希諒鑒。
(口述者系高崗的原秘書,已去世)
(責任編輯 蕭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