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醫生。
一天晚上,他在急診室值班,接到一個因車禍受傷的病號,病人已處于深度昏迷。憑著職業習慣,他一眼就看見病人的右耳道在向外滲血,很明顯,這是后腦受傷引起的腦積血表象,根據他的經驗,這種病人搶救過來的可能性很小。
但他還是很快讓護士給病人輸液,安排做腦部彩超。彩超證實了他的判斷。根據病人后腦受創程度,即使立即開顱導血,病人也很可能不等手術做完就會死去。
一個中年女人哭著奔進來,手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大夫,求您了,救救他!俺不能沒有他……”
是啊,他也想救他,可是,現實有時就是這樣的殘酷和無奈,面對死神,醫生往往也手足無措。
為了延續他的生命,他給病人使用了加倍的強心劑、止血針。他還讓人找來冰塊,放在病人的頭部周圍,給病人降溫。只有他自己明白,這一切只不過是徒勞罷了。
他按壓病人的胸腔,一直到心電圖的曲線變直,這個時候,與其說在搶救,倒不如說在履行一種職責,或者說給悲傷的病人家屬送去最后的一點慰藉。
病人蒙上白布推出搶救室。他長吐了口氣,洗了手,到辦公室泡了一杯茶。見慣了太多的生離死別,他已經麻木了。
他剛想點上一根煙,有人敲門,他走過去,看見剛才還在哭叫的那個女人,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男孩七八歲,女孩十多歲,女人猛地把兩個孩子一拽:“跪下!謝謝叔叔。”兩個孩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起頭來。
他忙上前扶起孩子,愧歉萬分:“大姐,這怎么敢當,我、我又沒有把大哥救過來……”
女人擦一下紅腫的眼圈,說:“大夫,您已經盡力了,我和孩子都很感謝您!”
女人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冒了出來。她用袖子擦了擦,凄苦地朝他一笑,牽著兩個孩子走了。
他直愣愣地站在那兒,目送著他們的背影在走廊盡頭消失,心靈受到了許久未有過的震動和撞擊。
也就是從那天起,他的人生觀發生了改變。他開始重新思索生命的價值和人性的真正需求。
他拾起荒廢已久的書本。還報考了省城一家權威醫學院校的碩士研究生,每周開著車來往于省城和縣城之間。他認真地對待每一個病人,只要有一絲生的希望,他絕不放棄。
幾年下來,他成為醫院名副其實的技術精英,幾項重大醫療成果都得到了省、國家級專家的認可和肯定。而且,由于他嚴謹的工作態度和對病人獨特的親和力,衛生部授予他“全國衛生系統先進標兵”稱號,這在醫院五十年的歷史上,還是頭一次有人獲此殊榮。
在報告會上,他沒有洋洋灑灑講述自己的功績,他向在場的千余名同行講起了當年的那個故事。他說,這些年來,他一直無法忘記那個女人,無法忘記她那雙噙滿淚水的眼睛閃現出的無奈和憂傷。那雙眼睛讓他心疼,讓他汗顏,任何一個有良知的醫生,都沒有理由無動于衷,沒有理由不去思索自己肩負的責任和使命。
他說,某種意義上,是那個女人成就了他,是她,讓他找準了人生的航標和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