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楊楊
欄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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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病——一個乙肝患者的悲苦人生
前不久,我們集團下屬的那家公司公選副總,聽說年薪有35萬元。集團動員我們所有符合條件的人都去競選,我當時沒當回事,只是不想違背領導的意思,就報了名,沒想到筆試面試都是第一。雖然我也暗暗地熱血沸騰過,但最后頭腦還是冷靜了下來,我主動向組織上要求,退出了這次競選。
對于我的舉動,大家都很不理解,有人替我惋惜,也有人認為我超然。其實,他們哪里知道我的無奈啊,放著這么好的機會不去,我當然是有難言之隱的。我怕啊,怕以我的身體擔當不了企業繁重的工作,更擔心因此失去眼前來之不易的這一切。
頑疾惡魔般纏上了我
高考那年,為了復習迎考,我幾乎每夜都是12點以后睡的。我的成績并不拔尖,只有格外用功,才能保證考上大學。我的刻苦沒有白費,那年高考我考出了657分的好成績,成為全校一匹最黑的黑馬。
不久,我收到了復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當時那個興奮啊,根本不會喝酒的我竟然邀了幾個好同學喝了個通宵,結果第二天在床上躺了一天,胸口難受得要命。后來,人總算慢慢地恢復過來了,但渾身乏力,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開學前夕,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到了上海。到校后不久,我們參加了一次嚴格的體檢。正當我對大學生活充滿了美好的憧憬之際,我突然被老師叫進了辦公室,他臉色凝重地對我說:“王暉強同學,你被查出乙肝,而且是活動期,所以必須回家休養。”我覺得渾身發軟,然后就跌坐在了椅子上。
我不得不回了老家。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消沉之后,才慢慢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我準備養好身體,來年再考。于是為自己制定了嚴格的作息時間,一邊復習,一邊休養。
一年后,我順利地考上了另一所師范類大學。我以為,自己的未來從此將踏上坦途。
大學畢業后,我進了省城的一所中學任教。學校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新來的老師都會被分派擔任班主任的工作。為了盡快熟悉學生情況,我開始利用晚上時間進行家訪。就這樣,我白天上課、晚上家訪,干得十分賣力,校領導對我的評價也很好。
一天,我去一位同學家,不知不覺談得很晚,回到宿舍的時候,已快后半夜了。按說我已經很累了,可我卻怎么也睡不著,迷迷糊糊地躺到第二天,開始覺得渾身酸疼了,一摸額頭,居然還有熱度。我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掙扎著爬起來,去了學校的定點醫院,醫生問了癥狀后,果然讓我抽血。三天后,驗血報告出來了,我的肝功能超標93個單位。學校領導得知后,毫不猶豫地讓我立即停止教學,住院治療。
這次乙肝的復發,使我失去了許多機會。當年的教壇新秀評比,本來我的希望是最大的,但由于我出勤率不足而自動“退出”。更糟糕的是,出院回到學校以后,我發覺同事們對我的態度都變了,雖然還是那么友好、客氣,卻友好得有些做作,客氣得有些小心。這絕不是我敏感,我可以舉個小例子:比如一次學校里分水果,我看到那位快退休的女教師吃力地往自己的辦公室搬她的那份水果,便趕緊跑過去幫她,沒想到她飛快地閃到一邊,說:“小王,你要注意身體。我自己來,自己來。”而在我發病之前,每次分東西的時候,她都是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幫助的。
在隱秘的交流中尋找慰藉
我在那所中學里又待了一年多,這一年多里我嘗盡了孤獨和被冷落的滋味。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遠遠的角落里,邊上的位子必定都是空著的。各種正式或非正式的集體活動,沒有人會通知我參加,雖然在我的內心里是多么地想參加這樣的活動。
最糟的是,我原先教的課早已安排了他人,而教研組的領導又好像忘了還有我似的,竟然沒有給我安排新的教學任務,于是我就像個閑人一樣,整天坐在辦公室里發呆。到了發工資的時候,我因為沒有什么上課,領到的錢還不到其他教師的一半。
后來我實在熬不過去了,就去找教研組長,教研組長一臉關切地開導我:“乙肝這病,很容易反復的,你要注意休養,這是最要緊的。大家都很體貼你,愿意幫你承擔困難,你就別往心里去了。”這種情況下,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只能耐著性子繼續混日子。
在我萬分寂寞的時候,一位住院時結識的病友突然來看望我,讓我仿佛看到了久違的親人。那以后,這位病友常來看我,并介紹我認識了不少其他的乙肝病友。我才發現,原來在這個社會上,有那么多與我有著相似遭遇的人們。這些人中有的混得還很不錯,當官的、做律師的、自己開公司的都有,他們并不公開自己的病情,只在私下里經常交流各種信息,當然交流得最多的是與病情有關的消息,比如出一種什么新藥了,哪位肝友轉陰了等等。
因為有了這群特殊的朋友,我不再感到孤獨。
但是和肝友們交往久了,慢慢地又體會到了一些負面效應,比如,哪個肝友的肝功能又反復了、哪個肝友的肝病突發猝然離世等等,諸如此類令人沮喪甚至恐慌的消息時時包圍著我,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著我:你是一個隨時都可能復發的乙肝患者!這讓我對自己的前途又變得越來越悲觀了。
秘密也許將被永久埋藏
就在我越來越悲觀時候,我認識了善良的女孩虹。這時的我內心十分矛盾,我想向她坦陳我得過乙肝的事實,但又擔心她像其他女孩那樣,在得知我的病史后慌不擇路地逃跑。
我不想永遠生活在乙肝的陰影之下,我想要新的生活。于是我慢慢疏遠了那些乙肝朋友,同時,我更想離開那所令我窒息的學校,到一個新的工作環境里去重新開始。我還想結婚,和虹一起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剛巧,有一個出版集團在對外招聘編輯,得到消息后我立即跑去應聘,結果如愿考上了。從此我仿佛過上了一種新的生活。在新單位里,我的病史成了被永遠埋藏的秘密,沒人知道我得過乙肝,大家都像對待平常人一樣對待我,我感覺很舒坦、很自在,工作起來也格外賣力。其間我去偷偷檢查了數次肝功能,每次都在正常范圍內。我感覺自己終于從乙肝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我與虹的關系也日趨成熟,我們開始籌劃婚事。經過近三個月的忙碌,新房終于裝修和布置到位了。我到學校開了結婚證明,和虹一起到醫院里去做婚前檢查。這時,我的心里突然又莫名地緊張起來,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日子沒檢查肝功能了,而且前一陣子裝修還搞得很累。
幾天后,我獨自去拿檢查結果,醫生果然嚴肅地對我說:“你的肝功能很高,暫時不宜結婚。”我當時感覺天就像塌下來一樣,為什么?為什么老天要對我這樣刻薄?難道我苦心經營起來的一切又要重新失去?我對醫生哀求說,我的乙肝早治好了,一定是檢查結果出了問題。可醫生堅決不肯在證明上蓋章,他說:“出于對你負責,我可以再讓你檢查一次”。
我不能再隱瞞虹了。當失魂落魄的我語無倫次地跟虹坦白了我的病史后,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后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說:“沒關系,等你的肝功能正常了之后我們再辦喜事。”
那晚我一直沒有睡著,躺在床上我不停地在考慮該怎么辦?我知道,再去檢查一次,奇跡是不會出現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請別人代我去抽血。第二天一早,我就把這個想法告訴了虹,因為在這件事情上我誰都可以欺騙,就是不能欺騙她。虹在電話那頭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最后終于說:“也只能這么辦了。”
我和虹的婚期終于如期舉行,前來祝賀的人都不知道我的肝功能又升高了,包括雙方的父母。
婚后我和虹分睡兩房,我們用理智克服著欲望。這期間,虹對我格外地照顧,她督促我按時服藥、按時休息,她甚至還幫我校對書稿小樣。在虹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肝功能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為了鞏固成果,我又堅持服了整整一年的藥。
經過這么多的磨難,我對眼前的生活格外地珍惜。只要我的家庭能夠永遠這么安寧、美滿,我愿意犧牲其他一切,包括我的事業。看淡一切之后,我的生活變得很有規律,心情也很放松,這樣一來,身體竟也越來越好了。如今,已經有幾年沒服藥了,肝功能一直都很正常。看來,這肝病也是“病由心生”,心思重了,病情就會加重;心思放開了,病情自然也就化解了。
(《杭州日報》2009.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