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庭院

伍中正

風從山那邊吹過來，一直輕輕松松地吹過來。

竹筒背著一個包，那包像擱在他背后的南瓜，顯然走了很遠的路，嘴里出著粗氣。

竹筒一手拉著一個人，是喘著氣的易路花。

竹筒很快就翻上了庭院對面的高高山岡，岡上的光線漸漸地暗淡下來。

竹筒眼前散亂的是一些兒桃樹杏樹，桃樹上的花朵正燦燦地開著，杏樹上的花朵也是一個勁地白著，那些花影里，紅磚青瓦的屋宇堅定地站著。

竹筒站著沒動，背后的包也沒動，對身邊的易路花說，你看呃。

臉上還在紅潤的易路花就看了一眼庭院，又看了一眼竹筒。

竹筒晃了晃背后的包，說一聲，走下去。

竹筒沒有想到易路花會放慢腳步。扭過頭望著跟在身后怯怯走著的易路花，怕啥?不是說，不怕的?

竹筒，我就不下去了，嫂子面前我膽子大不起來。

易路花，你咋了?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竹筒又晃了晃背后的包，兩個身影就走下山岡來。

竹筒女人站在門邊，看見竹筒進了屋。

竹筒背后的包放在床頭，就對站在門外的女人說，三個人的飯菜，還加一個人的鋪，莫站在門外了，聽見沒?

竹筒女人說，聽見了。

天黑了下來，桃花在夜里看不出她的紅，杏花在夜里繼續白著，清風一陣陣地在庭院里過。

竹筒跟女人睡在一房，易路花睡另一房。

竹筒女人說，你一走，我就聽屋外的風聲看樹上的花朵，這幾夜的風吹得爽，樹上還開了花呃。

竹筒說，你聲音小點，易路花在睡呃。坐了幾天的車，想睡，不說了。

竹筒女人用腳輕輕地蹬了一下竹筒，說你呢，她怎么來的?讓她聽聽也好。一說到她，你就急了?真是的!

路上碰到的真的是路上碰到的!床那頭的聲音。

上次你說不帶回來的。咋的又帶回來了?

她想看看你，我拗不過她。

往后，怎么過日子?

就在家里同吃同住。

娃從學校回來，看見了怎么說?

一口咬定是娃的小姑。

女人來了疑問，竹筒，怎么說，都不合適，住兩天，讓她回去。

竹筒用手揪了女人的腿，說，你小聲點呃。聽見了得了?

聽見了就聽見了。女人沒喊一聲疼，又問，那包里的衣服，是買給她的，還是買給我的?

當然是買給你的!

竹筒女人一聽，再不用腳蹬竹筒。

易路花沒有入睡，聽著竹筒跟女人的說話聲。（下轉第112頁）

（上接第113頁）易路花小聲說了一句，竹筒你不是說，那包里的衣服是買給我的，咋的又成了嫂子的了?

這一夜，風聲時緊時慢，易路花聽著，沒有入睡。

天一亮，那些風還在庭院有一陣沒一陣地吹。易路花沒讓竹筒女人喊，就起了床。

竹筒女人做飯，易路花就燒火。竹筒女人的臉上時常擺出笑來，易路花也跟著笑。

桌上，竹筒對易路花說，不是跟你講過了，嫂子心里容得下你。往后住下來，不走了!

易路花瞥一眼竹筒，啥也沒說，臉上又擺出笑來，竹筒女人也跟著笑。

易路花跟女人說，嫂子，晚上，我有話跟竹筒說。

竹筒女人嘆了一口氣，唉……你們說，只是別讓竹筒忘了明天還有地要犁。

竹筒說，記著了。

竹筒背著犁就跟自己眼前的牛走了。身后是竹筒的聲音，你跟易路花都到地頭去。

易路花沒到竹筒開犁的地頭去。

易路花走上山岡，竹筒的庭院越來越模糊，清風從臉上過。竹筒女人跟在身后，易路花看了一眼，說，嫂子留步，不送了。

竹筒女人止步，在竹筒帶回來的包里拿出一套衣服來，說，妹妹，跟竹筒進來一趟不易，沒什么送的，就一套衣服，拿著!

易路花看了一眼竹筒的庭院，眼里的淚遮掩不住，掉了下來。

易路花用手拉著竹筒女人的手說，再不來了。衣服是竹筒買給嫂子的，嫂子就莫推辭了。

竹筒女人說，回去了，好好過日子。

易路花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就把竹筒的庭院擱在腦后，身邊是一陣清風。

竹筒回來，問，易路花呢?

走了!女人回一句。

竹筒的臉色一下子怪難看。女人看了一眼，說了一句，竹筒你怕還是對我不住，藕斷了絲還連。

瞎說，明天在地里下種!

竹筒的話像一件瓷器重重地朝女人面前一甩。整個庭院，都是竹筒響亮的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