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恩
摘要:北宋編修院是封建皇權為進一步控制修史而設置的修史機構,隸屬于門下省,其主要職能是掌修國史、實錄、會要和日歷,也兼有奉詔審閱和校正其他書籍、檢索故事、為政府提供行政咨詢的職能。編修院的設立時間應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間。編修院作為獨立于史館之外的修史機構,其所屬官員掛史館職銜,其主要職責也僅是纂修日歷。而國史、實錄和會要等書修纂,皆為臨時命官置局,史畢即散。
關鍵詞:北宋;編修院;史館
中圖分類號:K24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0751(2009)02-0161-04
編修院又稱“史院”,是北宋皇帝為進一步控制史學而設置的修史機構,隸屬于門下省,主要負責日歷、實錄、會要和國史的修撰。它的前身是臨時機構修史院和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局,隨后成為常設機構,其主要職能是修史,仁宗時期也曾編修醫書。元豐四年(1081)廢罷,約存在70余年。由于其存在時間較短,且宋人對其稱謂不一,故當代學者對其較少留意,探討不多,本文擬就宋代編修院的設立及其基本面貌、管理制度等問題進行初步的探索。
一、編修院設立的原因
宋代政府建立之初,沿襲五代修史制度,史館依舊負責國史的修撰,如宋初的日歷及太平興國三年(978)詔修的《太祖實錄》,均由史館負責纂修。但《太祖實錄》的修撰并不能令宋太宗滿意,故雍熙四年(987),太宗借胡旦請修國史之機,“詔以史館西廊置修史院”。這次修史“修史院”并不隸屬于史館,但仍以史館官員來修。淳化五年(994),太宗詔令吏部侍郎兼秘書監李至、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張洎、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張佖、范杲重修《太祖實錄》。早年聲稱自己“家世史官,愿秉直筆,成國朝大典”的范杲,得知自己被調回京城重修《太祖實錄》時,“默然久之”,感疾而終。張佖則而堅辭不就,李至“以目疾辭”。其個中原因,可能與太宗想要改寫的實錄內容有關。惟一受命的張泊為表示自己落筆有據,“以朱墨雜書,凡恭承圣問及史官采摭之事,即朱以別之”。并于十月丙午,“獻《重修太祖紀》一卷”,然不久即被免去史職,“所上《太祖紀》,亦不列于史館云”。
太宗朝屢次修史都不能令皇帝滿意,故不得不中途而罷,宋真宗有感于此,在詔修《太宗實錄》時,命集賢院學士錢若水專修,以諸王賜食廳為修撰之所,既不隸史館,亦不讓史館人員參與,甚至監修國史呂端也被排除在修史之外。史載:“時若水判集賢,因用院印,史館無所預……呂端雖為監修而未嘗蒞局,書成不署端名。(李)至抉其事以為專美。若水稱詔旨專修,不隸史局,又援唐朝故事,若此者甚眾。時議不能奪。”《太宗實錄》修成后,真宗非常滿意,即命其重修《太祖實錄》。
從太宗命胡旦另設史院以修國史到真宗令錢若水專修《真宗實錄》、不隸史局,可以說是更改修史機構的嘗試,究其原因,皆因運行了幾百年的史館制度,已經較為完備,史官修史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制度規范和修史原則,而這種修史原則和制度規范約束著史官的修史行為,使其不可能完全按照皇帝的意圖來書寫歷史,這就不可避免地會使其書寫內容難以與皇帝意見完全一致,從范果、張僻、李至乃至張洎在受命重修《太祖實錄》時的表現,不難發現史官內心的不安和為難之處。他們作為皇帝欽命的官員,需要按照皇帝的意志來改寫史書,但作為史官,則要盡量保持歷史記述真實性的“君舉必書”原則,難以解決二者矛盾的史官只好選擇了辭職來逃避矛盾,而試圖以“朱墨雜書”來證明自己落筆有據的張洎,其書寫內容自然亦難以令太宗皇帝滿意。故撇開史館官員,另設機構修史成了宋真宗的直接選擇。而這種有違傳統和祖制的選擇則立刻引來朝臣們的非議,參知政事李至當面指責錢若水撇開史館是為了“專美”。“若水稱,詔旨專修,不隸史局。又援唐朝故事若此者甚眾,時議不能奪。”這里的“不隸史局”,就是說不屬史館管轄,不受史館制度約束,也不需要史館官員參與,甚至也不用監修國史監修。而“時議不能奪”,則說明當時朝中除李至外,非議者不少。為避“時議”,在重修《太祖實錄》時,又命監修國史呂端與錢若水同領,但不隸史館。從此以后,史館的修史之責逐漸被臨時設立的修史機構所代替,修實錄稱“實錄院”,修國史稱“修國史院”。并在此基礎上設立了編修院,全面取代了史館的修史職責。李濤在《監修提舉題名序》中云:“元豐以前,國史別置院,寓宣徽南院,號曰:‘編修。”《宋史職官志》亦說:“于門下省置編修院,專掌國史、實錄,修纂日歷。”可見,編修院是為修史而設立的專門機構,主要負責國史,實錄、會要、日歷等當代史籍的修撰。編修院作為掌管國史修撰的常設機構,相當于唐代的史館。而原來的修史機構史館,在編修院成立之后則失去了修史職能,完全成了一個蓄養人才、貯藏和編校圖籍的機構。
二、編修院設立的時間
關于編修院的設置時間,《宋史》、《文獻通考》、《東京記》均沒有提及設立時間。已故的金毓黻先生認為宋初設立編修院,“自宋開國訖元豐,約百余年,為時頗久”。蔡崇榜先生經過考證,認為金先生的說法有誤,并在將宋敏求《春明退朝錄》中所說“國史”指為《真宗國史》的基礎上得出“編修院始置于仁宗天圣中”的結論。對此,筆者卻不敢茍同。
首先,編修院的設置與編修《真宗國史》無關,宋敏求在《春明退朝錄》中也沒有指明“國史”為《真宗國史》。《春明退朝錄》中關于編修院的設立是這樣記載的:“(大中)祥符中,修《冊府元龜》,王文穆(欽若)為樞密使領其事,乃就宣徽南院使廳以便其事。自后遂修國史、會要,名日編修院……史館領日歷局,置修撰二員,宰相為監修。自置編修院,以修撰一人主之,而日歷等書,皆析歸編修院。”很顯然,宋敏求在這里并沒有指明“國史”就是《真宗國史》,蔡崇榜先生認為“國史謂《真宗國史》,其詔修在仁宗天圣五年……”并以此為基礎展開推論,似有不妥。《真宗國史》始修于天圣五年(1027)一點不錯,問題在于天圣五年詔修《真宗國史》之前,編修院不論在事實上或稱謂上都已存在。據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天圣二年三月癸卯,“王欽若等上《真宗實錄》一百五十卷……賜宴于編修院,降詔褒諭”。王應麟《玉海》卷四八《乾興真宗實錄》條下的記載也與此相同:“(仁宗)天圣二年三月癸卯,書成……賜會進官(原注:賜宴于編修院)。”由此可知,編修院在詔修《真宗國史》之前已經設立,故與修撰《真宗國史》無關。另外,《真宗實錄》成,“賜宴于編修院”,說明這次修《真宗實錄》,當隸屬于編修院。曾鞏《元豐類稿》卷三三《英宗實錄院申請》有“天圣元年管勾真宗實錄所奏”之語,稱“實錄所”而不稱“實錄院”,可以佐證實錄所隸屬于編修院,正如日歷所、編修國朝會要所隸屬于編修院一樣。真宗實錄所隸屬于編修院,可知詔修《真宗實錄》時編修院已經存在,而《真宗實錄》詔修于乾興
元年(1022),故編修院成立于天圣之前應該是最合理的推斷。
其次,編修院以修史為主,卻號為“編修”,其機構名稱當與編修《冊府元龜》有關。《冊府元龜》原名《歷代君臣事跡》,始修于景德二年(1005)九月,由王欽若總領,初在崇文院置局,后移于宣徽院,稱“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局”。編修《歷代君臣事跡》何日移局于宣徽南院不詳。按宋敏求所記,因王欽若“為樞密使,領其事,乃就宣徽南院使廳,以便其事”。查《宋史·宰輔表》,王欽若于大中祥符五年九月戊子和陳堯叟同日授樞密使。如宋敏求所說不誤,則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局當在此時移置宣徽院。宋敏求說:“自后遂修國史、會要,名日編修院。”“編修院,俗呼為史院。”這里的“自后”,可以理解為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局移置宣徽院以后,也可以理解為《冊府元龜》修成之后。不論怎樣理解,均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間。而編修院和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局皆帶有“編修”二字,則明顯具有因襲關系。
最后,編修院又被稱作史院,理應與修撰國史有關。而如果把所修的“國史”僅僅理解成《真宗國史》,那么,編修院無疑成立在仁宗天圣五年,但這與《真宗國史》修撰之前編修院已經存在的事實相矛盾。而如果將其理解為太祖、太宗《兩朝國史》,那么,編修院的設置時間則應該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間。據《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六二景德三年(1006)二月辛已記載:“命知制誥天長朱巽、直史館開封張復,取太祖、太宗兩朝史館《日歷》、《時政記》、《起居注》、《行狀》編次以聞,仍令資政殿大學士王欽若總之。中書、樞密院、三司檢兩朝宣教圣旨文字進內,將修國史故也。”經過一年多的準備,到景德四年八月丁巳(二十四日)正式下詔修撰太祖、太宗兩朝國史。地點設在哪里,史無明載。根據宋真宗修史有意避開史館另辟他所的思想和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已在崇文院開局的現實,《兩朝國史》的修撰當不至于在史館或崇文院置局。《文獻通考》卷五一《職官考五》云:“凡國史,別置院于宣徽北院之東以藏之。謂之編修院。《東京記》云:‘編修院,俗呼為史院。”馬端臨關于修史院的說法雖然只是泛泛而談,但它說明修史院置于宣徽院是一種常態。而從真宗命修兩朝國史到元豐四年廢編修院,宋國史修撰僅有三次,第一次是真宗景德四年至大中祥符九年修撰的太祖、太宗《兩朝國史》;第二次是仁宗天圣五年至天圣八年修撰的《三朝國史》;第三次是神宗熙寧十年(1077)至元豐五年修撰的仁宗、英宗《兩朝國史》。根據筆者所見史料及現代學者關于宋修國史的考述,除了說明在“修史院”、“修國史院”以外,沒有明確指出修國史院所在地點的是第一次,而對于天圣五年至天圣八年修撰地點記載卻頗為詳細。《玉海》卷四六《天圣三朝國史》條下載:“(天圣五年)二月癸酉,仁宗詔日:‘先朝正史久而未修,年祀寢遠,事成淪墜,宜令參政呂夷簡、副樞密夏竦、修國史宋綬、劉筠、陳堯佐同修。仍命宰相王曾監修,又命馮元同修。初于宣徽院編纂,后移中書。”《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〇〇天圣九年五月乙亥條下載:“徙修史院于宣徽院,初寓中書第一廳,及史成,續纂會要,故徙之。”《玉海》卷一六八《雍熙修史院》記載:“天圣九年五月乙亥,徙修國史院于宣徽北院之東,初,修真宗史寓直中書第一廳,及史成,續纂會要,故徙之。”筆者認為,以上現象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修史院所在之地即為編修院的所在之地,也就是眾所周知的宣徽院,因其在史院所在的宣徽院修史是一種常態,故只要說在修史院即可,不需要多做解釋。而修《三朝國史》,因曾遷至中書第一廳,修《兩朝國史》在通進司,故特別加以說明。如果說景德四年修史在宣徽院置局,大中祥符中又移編修歷代君臣事跡局于宣徽院,是兩大書局均在宣徽院,從而為正式設立編修院打下了基礎。“自后遂修國史、會要,名日編修院。”“編修院,俗呼為史院。”也就順理成章了。
綜上所述,編修院的設置當與編修《冊府元龜》和修撰國史有關,但卻與天圣年問所修《真宗國史》無關,故編修院的設立時間應在真宗大中祥符年間。兀豐四年(1081)政府進行機構改革,“廢編修院,入史館”,是編修院共存在約70余年。
三、編修院的基本建制與管理法規
1、編修院建制
編修院隸門下省,其建制情況史書闕載,然根據現存史料,可以勾畫出其基本建制為:管勾編修院為其長官,由史館修撰一人擔任,負責院內的日常事務。宋敏求云:“自置編修院,以修撰一人主之。”其所說的“修撰”,即是指史館修撰,宋敏求本人就曾在神宗時期以史館修撰管勾編修院。編修院設日歷所,專掌日歷修纂和保存,日歷所為其常設機構,其屬官分為史館修撰、史館檢討兩級,正常設置是各2-3人,主要負責日歷的編修、國史校對。日歷所之設,具體時間不詳,大概自乾興元年(1022)修《真宗日歷》移入宣徽院修畢以后,即于編修院設日歷所。《宋會要輯稿·運歷》一之一五載:“慶歷八年(1048)九月日日(原文如此,第一個‘日字當是誤筆),編修院言:‘本所見有積年日歷,只宋祁一員編纂。李淑近除史館修撰,合依例分修。”這里的“本所”,當時指編修院日歷所。但名字不太完整,僅是推測。其完整名字見于文獻的最早記錄是在宋仁宗皇事占三年(1051),是年八月一日,“命太常博士崇文院檢討王純臣日歷所檢閱文字”。
2、編修院主要職責
編修院建立之初,主要是纂修國史,故又稱作史院,而史院修史,皆臨時任命史官,由監修國史宰相領銜修撰,修史完畢,則史官各歸本職,或轉官進職,另行差遣。其后續工作,則由編修院官吏負責,如校對、謄寫。自日歷等書析歸編修院后,日歷的編修遂成為編修院的常務工作。原來掌修日歷的史館修撰也隨著日歷的劃歸編修院而成為編修院官員,主要負責日歷的編修、國史的校對等日常工作。據《宋會要輯稿·運歷》一之一五記載:“慶歷八年九月日日(原文如此,第一個‘日字當是誤筆),編修院言:‘本所見有積年日歷,只宋祁一員編纂。李淑近除史館修撰,合依例分修。本官稱:‘昨賈昌朝奏高若訥、宋祁修撰之時,別降朝旨。今雖已勾管編修院,其日歷伏候指揮。詔令李淑與宋祁同修。”可見,編修院領修日歷之初,仍沿襲史館之制,由史館修撰掌修日歷。不過時間不久,日歷的修撰則主要由史館檢討掌修。據《宋會要輯稿·職官》一八之一五記載:“至和二年(1055)八月十四日,翰林學士承旨孫扦言:‘堪令史院修日歷,在檢討官三兩員在本院刊修,今本院全闕檢討官,乞差大理平事韓維充。”嘉祐八年(1063)七月,監修國史韓琦奏曰:“史院日歷未修者積十余年,今將修先朝實錄(即仁宗實錄),而日歷未備,檢討闕官,請以祠部員外郎直秘閣呂夏卿、太子中允秘閣校理韓維兼職。”孫扦、韓琦所言的“史院”,亦即編修院的俗稱。從二人的奏言可知,至少到了仁宗中期,編修院已經設有檢討官二、
三名,負責日歷的撰修工作。而從上述日歷的編修不再提及史館修撰來看,則編修之責主要由史館修撰已轉為史館檢討。至少在當時人看來,不是因為史館修撰闕員而是因為檢討官闕員,才造成日歷多年失修。
史館修撰、檢討除了掌修日歷之外,還負責國史等書的校對,據歐陽修《乞差檢討官校國史札子》云:“竊緣本院(指編修院)元有修撰官三員,后來孫抃與臣相次別蒙差任,今止有胡宿一員。其未經對讀卷數甚多,竊慮寫下多日,闕官校對,久不了當,漸至因循。欲乞添差檢討官三兩員同共對讀,早令完畢。況檢討官檢閱本朝故事,亦是本職,仍乞不令漏泄。”按照宋代修史機構編制,編修院理應有楷書、管庫、供檢文字等低級官吏和勤雜人員,然因史料闕載,具體情況不明,然王安石《臨川文集》卷五五存有《秘閣選滿楷書充編修院權書庫官袁舜卿濰州北海縣尉制》一文,可知有管庫官員的存在。
3、編修院管理法規
“舊置編修院,專掌國史、實錄,最為機密”,為防止機密的漏泄,宋朝政府專設編修院法對修史官員和書吏進行約束。神宗元豐六年三月己卯條下載:“詔秘書省長貳毋得與著作修纂日歷事。進書奏狀即系書,其關防漏泄,并依舊編修院法。”這說明當時存在著專門的編修院法。但其內容不存,具體條款已難以考訂。從現存的零星史料來看,編修院法的核心內容應該是嚴防國史文字漏泄的保密條款。如上文所引歐陽修《乞差檢討官校國史札子》中,在請求“添差檢討官三兩員”以后,不忘申明“仍乞不令漏泄”之語。可見,嚴防漏泄應是編修院法所關注的重點。
編修院以修史為主,但并不專以修史為任,修史之外,還有以下職能:第一,奉詔審閱和校正其他書籍。據《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八六仁宗嘉韋占二年八月庚戌條下載:“詔即編修院置校正醫書局,命直學士院、崇文院檢討掌禹錫等四人為校正醫書官。”第二,奉詔檢索故事,以供咨詢。如《宋史》卷三〇一《梅詢傳》記載:“(仁宗)顧問侍臣日:‘今天下民籍幾何?詢對曰:‘……天下戶口之數蓋倍于前矣。因詔三司及編修院檢閱以聞。”又如《宋會要輯稿·職官》六之四記載:“(神宗熙寧二年)九月一曰,詔:‘近復以士人為樞密都承旨,歷年不除,樞密院接遇及所領職事都無可考驗,可令史院檢尋。”這里的“史院”,指的就是編修院。
責任編輯:王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