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近川
周總理肯定記者站工作
周恩來抓記者站較多,過問得很具體,很了解記者的工作情況。他1967年兩次接見記者的講話中,對記者的工作做過評價。
4月那次接見中,一開頭就說:“《快報》、《簡報》報道了很多好消息。我們是依靠你們的《快報》、《簡報》了解情況的,靠你們的消息是主要的。第二是省、軍區的電報,兩樣合著看。我在廣州接觸了一些記者,共4位。今年解決各省的問題,到廣州是第一回,我沒帶人去。我就靠這幾位記者,接待群眾,幫助談話,了解情況,很得力,幫助反映了不少情況,多數是正確的?!?/p>
9月那次接見中,又是一上來就做總體評價。說:“首先應該說,你們做了很多的工作,這是有益的工作,這一點中央一向是肯定的。因為我們從你們這條線上得到了很多情況,對中央了解各省市區的情況,有極大的參考價值。在這方面我們大家在一起經常談到這方面的好處。所以,你們的工作成績,首先應該加以肯定。有些地方即使你們報道得不多,但是只要發現了問題你們報道了,只要有提醒的價值,我們就很需要,因為去年黨委的報告,許多地方不真實,今年當然不同。今年主要的報道負責機關是出于軍區,軍區對底下的情況也不是那么了解。革命群眾組織這一派那一派,你們和他們接觸多些,把他們的情況反映上來,補軍區的不足。軍區由上而下接觸的報道,你們由下而上接觸的報道,或者從某個側面報道,這對我們都很需要。我們根據這些報道,了解和解決了許多省的問題。你們這個報道在這里起了作用,而且起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在這點上,我們對你們的工作成績是有足夠的估計的?!?/p>
我參加了這兩次接見,見到周總理那么忙,還了解得那么細,講得那么具體,兩次講話用兩個多小時,十分感動。現在翻看這兩次講話的記錄打印稿,仍然感慨良多,深深感受到在總理直接關懷下工作的無限溫暖。
毛澤東與記者站
記者站從組建到工作的全過程,都受到了毛澤東的關注。據中央文革的頭頭講,記者站上報的《簡報》、《快報》、《各地動態》和信件,毛澤東基本都仔細看過,還作了大量批示。
這些批件傳到記者站的,就有幾十件,如:駐沈陽記者寫的“血統論”泛濫情況和危害;駐武漢記者轉送的王任重夫人的求助信;駐哈爾濱記者寫的黑龍江省三位一體奪權的基本經驗;駐貴陽記者寫的貴陽棉紡廠按行政系統歸口大聯合的經驗,等等。
毛澤東批發的上述搞件,多數是正面的經驗,少數是有傾向性的問題。批后,有的作為中央文件下發,有的加上社論、按語在人民日報、紅旗雜志和解放軍報發表,影響了很多人,甚至影響到“文革”運動的進程。
毛澤東對記者好的報道給予了好評,對記者的問題也給予了指正。對記者工作具體方法原則,也做過指示。批評指示主要集中體現在他的一段簡短講話中。這段話是記者站1967年11月18日傳達的,講的時間大約在11月中旬。這段話的全文是:
“記者要全面地反映正、反兩方面的情況,多作調查研究,要進行分析。不要只反映壞事,不反映好事。”
這段話給記者指出了三點努力方向,實際也是記者當時存在的三個問題。
一是要全面反映正反兩方面情況,不要只反映壞事,不反映好事?!拔母铩背跗冢珴蓶|為發動運動,提倡大亂,多次告誡全黨不要怕亂,認為亂是好事。當時全國亂的局面是空前的,后發展到不好收拾的地步。做為客觀存在,那段時間,記者報道反映的,自然是反面的壞事居多,這些材料毛澤東很重視,批示過不少。并沒有嫌反面的東西報得過多。到1967年秋季,毛主席巡視大江南北時,情況發生了變化。他提出要制止武斗,批判派性,各派沒有根本的利害沖突,要斗私批修,要多作自我批評,要講團結,實現大聯合。軍隊的“三支兩軍”工作,也由支派,轉向支群,促進大聯合。中央也積極推動大聯合,籌建各省革命委員會。中央的部署,是注重穩定局勢,從倡亂到倡治。這樣做的原因大概是,上層問題已經解決。對干部的底數已大體清楚。群眾派別爭斗,特別是大規模武斗已達到極致,生產建設已受到損害。全黨全國人民治亂思安的意識極大發展。毛澤東大概認為該安定下來,落實政策,解放一批干部,集中抓抓斗批改和生產建設了。盡管這時一些地區還很亂,壞事也不斷出現,記者自然還報一些反面的壞事,但報多了就不適宜了。這時中央需要的治亂求穩的正面經驗。所以毛主席提倡也報正面東西,并批評不要只反映壞事,不反映好事。
二是多作調查研究。在亂的時候,突發事件多,記者自然多陷在報道這些緊急突發事件上,調查面過窄,報道很零碎。有的地方,有些時候,缺乏全面的系統的調查研究,抓不住主要矛盾,沒完全找到關鍵性的癥結所在。這時,中央需要的是深入全面的調查,需要解決主要問題的關鍵報道,而不是零碎的動態性的報道。
三、進行分析。不分析就辨不清虛實真偽,就抓不住本質,找不到規律性的東西,就容易片面。這時,中央需要規律性經驗,指導下步運動。
毛澤東這段言簡意賅的講話,可以說切中了記者工作問題要害??上М敃r記者站沒有大力組織記者認真研究執行,只給各地發個簡單的傳達式的通知,給毛主席寫了份空洞的致敬信就完事了。
陳、江一伙開始整記者
1967年底,派駐各地的記者,大多數被召回北京參加集訓,我也被叫回來參加。集訓期間,陳伯達兩次來記者站發表講話,要求記者揭發批判王力、關鋒、戚本禹,還氣勢洶洶地批評了記者。
第一次講話,給了些表揚鼓勵,說什么:“記者作了大量有益工作,”“大多數報道是接近事實或符合事實的?!彼f自己“是官僚主義,對記者關心不夠”等等,雖是一些套話,沒有新意,但總體還是讓大家認真學習,做好工作的。
第二次講話,調子就變了,主要是挑刺,批評了一些人。他首先質問曾去福建惠安做過調查的記者莊錫民:你到惠安去干什么?我陳伯達是不是大地主?他問得沒頭沒腦,弄得大家莫名其妙,好像記者去查了他的家庭出身似的。莊錫民原是新華社駐南京軍區的記者,同我在一個組工作半年多,是個認真嚴謹、頭腦冷靜的同志。不知他怎么得罪了這個重權在握、整人如麻的同鄉。莊錫民也是福建惠安人,1967年他在福州記者組搞農村調查時,就近回原籍看看,也寫了惠安農村的稿子。調查活動和所寫稿件,根本沒涉及陳伯達的家事。面對陳伯達的無理指責,莊錫民馬上站起來說,自己去農村調查完全是正常工作,更沒有調查任何人。陳伯達不聽莊錫民的解釋,繼續大聲質問,弄得會上氣氛很緊張。下來,莊錫民同我談過這件事,我們共同的疑問是:作為中央領導人的陳伯達,怎么能這樣無根據地胡亂猜忌?不問青紅皂白地隨便訓人?他家有什么事這么害怕?當然,這只是我們私下議論,并沒往深處想。
陳伯達還批評了駐保定的記者。他開
頭就問誰是駐保定的記者,得知此人已去外單位時,就讓人去找。記者到場后,他沒問情況,開口就批,講了一大篇。他的福建話太難懂,我只聽出了大概意思,是指責記者肯定的一支支左部隊是有錯誤的。說記者的報道不對頭。原來,這位記者在北京大學駐點報道中,主張學生大聯合,要團結不要分裂,引起過陳伯達的不滿。后到保定肯定過的一支支左部隊,正是陳伯達所打擊的一方,這更觸怒了這個華北的太上皇。記者站撤銷后,陳伯達仍抓住這位記者不放,又批了幾次。直到批陳的華北會議前夕,中央批發的一份文件中就列舉了陳伯達打擊記者這件事,把它作為陳的一條罪狀。
陳伯達講話時,還對少數記者持紅旗雜志記者證工作一事,提出了批評。他氣呼呼地扯謊說:誰讓你們用《紅旗》的記者證?我這個《紅旗》雜志的總編輯怎么不知道?當場讓人收回。記者們對他這一指責,很是震驚。記者開始使用解放軍報證件工作,后來因這樣采訪地方群眾不大方便,才經過中央文革小組的同意,部分人使用了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和紅旗雜志的證件。這件事連毛澤東、周恩來都知道。周恩來在幾個月前接見記者講話時還提到過,說記者站的人民日報、紅旗雜志、解放軍報記者,都是中央文革派出的,是一個口子的。周恩來講這番話時,陳伯達恰恰在場聽了。他還不斷看《紅旗》記者寫的稿子,怎么能說自己不知道,反而指責別人呢?后來我在記者站聽說,是毛澤東對《紅旗》記者提出了疑問,他問過凡是有紅旗記者工作的地方,都很亂,這是怎么回事?這樣,我才明白,身為總編輯的陳伯達這是妄圖推卸責任,諉過于人。
1968年初的一天晚上,陳伯達又來記者站,召集在京全體人員講了幾句話,讓大家馬上去釣魚臺江青住地,聽江青講話。原來他是特地跑來下通知的。這類事務性的小事,過去本是由工作人員用電話說說就完事的,這次由他這個中央政治局常委親自來做,而且事先沒打任何招呼,是很不尋常的。
記者站在京人員來到釣魚臺江青住樓的會議室,看到陳伯達和江青已等在那里。過去幾次集訓接見,都是周恩來主講,中央文革碰頭會成員陪同。這次與過去的接見不同,中央文革碰頭會的其他成員都沒到場,只有陳伯達、江青二人。開始陳伯達講了幾句開場白,隨后江青主講。
江青首先大講所謂中央文革小組的“功績”,其中說到“是中央文革小組識破、并端出了王力、關鋒、戚本禹這些壞人。”這些話,使人吃驚,王力、關鋒、戚本禹本是陳伯達、江青的得力干將,他們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是完全一致的。說江青、陳伯達主動揪出了王、關、戚,完全是欲蓋彌彰。
江青還聲言:“王、關、戚背后整了我的黑材料”。這話更不能置信。當時江青重權在握,紅得發紫。與她同伙的王、關、戚絕不敢整她的黑材料。很顯然,江青是借此標榜自己“正確”,掩蓋她與王、關、戚一伙的關系。
奇怪的是,江青竟扯起了她三十年代的歷史,說她自己當時參與了“左聯”的工作,是革命的。說有幾篇文章可以證明她當時的情況,并表示要把這幾篇文章發給記者看看。這時她還冒出一句“人言可畏”的話。對她有關個人歷史的表白,聽眾們不感興趣,認為文不對題,多此一舉。她說給記者看的文章,以后始終沒有發來,她標榜革命,正在掩蓋丑惡。無故對記者的表白,反映了她對記者的戒心,是深怕記者發現她的歷史丑聞。
下來,江青把矛頭指向了中央文革所屬機構的負責人。竟誣說“中央文革辦事組、記者站和辦信組架空了中央”,“成了王、關、戚的黑手”。她要求這些單位要暫停工作,集中揭批王、關、戚,整頓內部。辦事組是中央文革的辦事機構,相當于辦公室:辦信組是中央的群眾來信接轉機構;記者站是中央的文革動態調查機構。這些機構組成人員都是選調來的,絕大多數是現役軍人。與王、關、戚沒有歷史瓜葛。這次江青給這些機構負責人,扣上了嚇人的“大帽子”,并沒舉出半點事實根據。
最后,江青講完,陳伯達又奉承了她幾句,吹捧江青“講話是馬克思主義的”。
記者站領導人的遭遇
江青,陳伯達講話后,記者站領導班子立即被徹底改組,班子成員被割了韭菜,全部被關進地下室,隔離受審。后來得知,就在江青此次講話前后,辦事組和辦信組的很多人,也被不明不白地關了起來,多年后才被解救。
記者站在陳伯達的授意下,經選舉,在記者中選出9人,組成了新的領導機構——服務組。選舉后的第二天,陳伯達來記者站,當眾宣布批準服務組的組成,讓服務組領導記者站的各項工作。
從此,記者站開始了揭批王力、關鋒、戚本禹,審查中央文革辦事組和記者站原負責人的階段,開始由姚文元領導,后來由中央辦公廳領導。抓記者站比較多的是中辦副主任王良恩。
記者站服務組負責審查站里原負責人,還派人參與審查了中央文革辦事組的五個人。記者們寫出了一批揭批王力、關鋒、戚本禹的文章,有的還貼在了辦公室墻上的專欄里。
開展揭批審查工作時,在外地各點堅持工作的記者,又工作了一段時間后,也陸續全部調回北京。
對記者站負責人的審查,搞得十分徹底。查封了他們的辦公室,查閱了他們的筆記、批文、講話記錄、來電來信記錄,最后查明他們與王、關、戚只是工作關系,沒有不正當的活動;記者報來的情況,重要的已全部呈報給中央領導,并無從中截留。不存在當王、關、戚“黑手”、架空中央的問題。盡管如此,在陳伯達、江青的壓力下,還是給幾個負責人,定了個”犯了嚴重政治錯誤“的結論。
記者站原負責人被關押一年多,在記者站撤銷后,帶著記者站服務組草擬、經中央文革批準的審查結論,回了原單位。這些所謂“犯了嚴重政治錯誤”的結論,又給他們帶來了多年災難。
記者站原領導班子的第一把手,戰爭年代是隨我軍轉戰的戰地記者。解放后任新華社駐某大軍區記者組組長。帶著審查結論回到軍區后,立即被撤銷原職,名義上被派到某縣人民武裝部任副政委,可一直沒得到工作權力,繼續接受審查。在清查所謂“5·16”分子運動中被關進了監獄。后因沒有證據,摘了“5·16”分子帽子,但被說成“問題嚴重,態度不好”,受到黨內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在粉碎“四人幫”以后,經個人申訴,組織復議,加上新華社總社的交涉,處分被撤銷。后又經新華社軍事部的協調,把他調回北京,職務調為副師職,安排到北京軍事機關的干休所,離職休養。
記者站原負責人,被錯定為“嚴重政治錯誤”,又被復查平反的事實,充分說明,江青強加給記者站的“架空了(黨)中央”,“成了王、關、戚的黑手”的結論,沒有任何根據。完全是她們濫害無辜、粉飾自己、掩蓋罪行的陰謀。
中央辦公廳的兩份文件
受迫害被冤屈的記者,紛紛不斷申訴,甚至向中央寫信,一致要求落實政策,
還自己清白。
據此,中央辦公廳于1972年11月29日發出了43號文件,專門就記者站的工作和審查記者一事,發出通知,對審查記者作出政策性規定。文件中,首先肯定1966年從軍隊和中央機關抽調干部,成立記者站是中央的決定,這等于說這不是中央文革的決定。也不是其他什么人的決定??隙ㄟ@批記者離開本單位是正常的組織調動,而不是記者的個人行動??隙ㄓ浾哒臼侵醒氲挠浾哒?,而不是中央文革或其他什么人的記者站。文件還說,記者站“做了大量的有益的工作,成績是主要的。絕大多數同志是好的和比較好的;也有少數同志在陳伯達、王、關、戚蒙蔽下犯過一些錯誤,辦了一些錯事;壞人則是極少數。”這就把大多數記者解脫出來。文件提出了政策規定:“對記者站的成績應當肯定”,對記者“應有一個正確的估價?!薄安荒馨阉麄兌纪频疥惒_、王關戚那邊去?!薄皩Ψ高^一些錯誤的同志要熱心幫助他們總結經驗教訓”,“不要揪住不放,改了就好。”“對極少數有嚴重問題的人,應認真調查研究,嚴禁逼供信,并實事求是地做出恰當的結論。”此文件下發后,一些大搞階級斗爭、大抓“5·16”已經上癮的單位,并沒有嚴格認真執行。一些記者的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所以,中央辦公廳于1974年7月1日又專門發出了12號文件,重申了第—個文件的基本精神,督促落實上個文件。此件與前件不同的地方是:指出記者站“作了大量有益的工作”,是“在毛主席的關懷下”取得的。這等于進一步強調了記者站是中央的,是合法的。此件中指出:“對于受林彪反黨集團迫害的記者,必須調查研究,公開平反?!钡谝淮纬姓J記者受迫害,是林彪一伙干的。此件中還把前件中說的“壞人”改稱為“個別不好的記者”并“給予他們改正錯誤的機會?!卑研再|改成了人民內部矛盾。
第二個文件下達后,隨著清查揭批林彪集團工作的深入,記者被陸續解脫。其中有的單位為掩蓋迫害記者的錯誤,還給少數記者的結論,留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尾巴,直到八十年代才給予改正。
八十年代獲復查平反
上世紀八十年代,全黨整黨時,中央發文要求在整黨中清查一些歷史問題,其中包括清查中央特派記者,特別指出是中央文革記者站的記者。這次清查由中央整黨工作委員會、中央紀委領導,由記者所在單位黨委組織實施。各單位抽調了得力人員,組成專門班子,進行大量內查外調工作。在中央檔案館查閱了記者當年寫的稿件;去記者曾工作過的城市走訪了諸方面的知情人;征求了所在地區黨委的意見;甚至還審問了關在監獄中的各地造反派頭頭,根據調查情況,作出了明確、基本實事求是的結論。把結論給記者看后,征求了本人意見,聽取本人的申述,之后報上級黨委最后定案。這次清查重調查研究,重事實根據,結論基本實事求是,經辦人政治素質和政策水平較高,又有各級黨委層層把關,程序嚴密,態度認真嚴肅,給記者洗雪了多年的不白之冤,使大多數記者心情舒暢。
這次整黨,基本恢復了記者站的真貌。恢復了記者應有的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