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兒子睡覺的爸爸和為爸爸睡覺的貓

楊　鵬

一

“丁零零……”

一只鬧鐘在床頭柜上像一只受驚的鴨子一樣狂叫起來。爸爸摟著兒子，依然沉睡在甜甜的夢鄉里，不肯醒來。

“丁零零……丁零零……”

第二只鬧鐘也煩人地聒噪起來，爸爸和兒子依然雷打不動，令人聯想到熟睡的大豬、小豬。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第三只鬧鐘亢奮地叫起來，向兩個睡覺大王發出嚴正抗議，鬧鐘在屋里響得似大鬧天宮一般。

“丁零零……”

“丁零零……丁零零……”

“丁零零……丁零零……丁零零……”

３只鬧鐘在小屋里此起彼伏地叫。

父子倆依然鼾聲如雷。

半天，被窩才懶洋洋地隆起一個包，探出一個睡眼惺忪的貓頭，對屋里響得那么熱鬧感到驚訝。

“喵嗚——”貓叫著，從被窩里鉆出，跳到爸爸的胸脯上，再蹦到地上。

爸爸正迷迷糊糊地說：“干——干杯——”他正夢見喝酒呢！他極不情愿地睜開眼，突然，哇一聲叫著坐起來——太陽曬屁股啦！

“９點了！起床！兒子！兒子！！起床！！”

爸爸用兩個手指捏兒子的鼻子，兒子痛得哇哇大叫。

“人家正夢見放暑假呢……”兒子嘟囔著。

“起床！上學去！”爸爸兇兒吧唧地說。

“今天是星期天嘛！”兒子翻了個身，又沉沉地墜入夢鄉。

“你起不起來？”爸爸瞪圓雙眼，將巴掌高高舉起，威脅道。

現在學校學生競爭是那么的激烈。在學習上比別人多用功１分鐘，就意味著升學上比別人多一分希望。大好時光都讓睡覺占了，真是不懂事的敗家子。兒子啊，你不急，爸爸心里急！

“起來做作業。”爸爸厲聲說。

“作業做完了。”兒子的嘴翹得更高了，在胖臉上凸出一團粉紅的肉，可以掛個菜籃子。

“作業做完了再做我給你買的習題集！”爸爸臉上烏云密布，就要發火了。兒子啊，你就不能體諒爸爸望子成龍的心嗎？

兒子咕噥著，一肚子不滿地坐起身，慢吞吞地穿著衣服。

這時，歇下來的鬧鐘不時在旁邊發出一兩下“叮……叮……叮……”的聲音，好像在呻吟。

３只鬧鐘的指針邁著整齊的步伐，“嘀嗒——嘀嗒”地將一秒一秒的時間甩在身后。

苦著臉做作業的兒子心早已飛到春光明媚的窗外，和翅膀上沾著陽光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在藍天下飛翔。

一心撲在兒子身上的爸爸，一支接著一支地抽著煙。

“睡覺，哼，可恨的睡覺……”爸爸恨恨地想，“人一天２４小時有８小時在睡覺，一生有三分之一時間被睡覺耗盡……”

“對于我，睡覺不睡覺反正都拿工資，差別不大。可是兒子就不一樣了……”他用充滿憂傷的目光看了一眼趴在桌前刷刷刷寫字的兒子，嘆了口氣。

“要是我能發明一種機器，幫我的兒子睡覺，讓他的每一分鐘都用在學習上，那該多好……”爸爸的香煙燃到盡頭。

“我——一定要戰勝睡覺！”爸爸心想。那臺機器的藍圖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他不禁笑了一下。

二

兒子很奇怪，一向清閑當倉庫管理員的爸爸怎么一下子變得很忙，整天不見蹤影，即使見得著蹤影的時候，也是一邊啃饅頭一邊翻著寫滿公式的書，有時還有模有樣地使用計算尺、圓規寫呀算呀的。

他不明白爸爸為什么這么忙，也沒時間管他。兒子見著空子就鉆，整天瞎玩——不玩白不玩。

他不知道爸爸正在進行一項足以載入科學史的新發明。爸爸除了上班外，便是跑圖書館，將國內外的電眠法、引力眠法、無線電眠法等的理論鉆研個透，并且博采眾家之長，發明了一種睡覺機，它的全稱應該叫“高功率為人睡覺機”。

這種睡覺機看上去像騎摩托戴的頭盔。后來，爸爸又將它改進了一下，制成兩個金箍——活像孫悟空頭上戴的那個玩意兒。

爸爸和兒子分別戴一個睡覺機，這樣爸爸開始睡覺，爸爸為兒子睡覺的那部分睡覺結果，通過睡覺機里的一個特殊的微型儀器，像錄音一樣錄下來，再通過特制的儀器輸進不睡覺的兒子的大腦，兩個人的精神合起來給一個人用。在生理學上，爸爸的大腦是兒子大腦的“生物等值物”。

爸爸很得意他的發明。他自信睡覺機能幫助兒子戰勝班上成績最好的學生。

爸爸心甘情愿地為兒子睡覺，可是，天性愛玩的兒子并不甘心情愿地為爸爸學習。當爸爸為他呼呼大睡時，他卻乘機和小伙伴們瘋狂玩去了。

爸爸遲遲沒有等到兒子寫著令人心花怒放成績的試卷。

“怎么回事？”爸爸有一回醒過來的時候問兒子。

“學校……好久……沒考試了……”兒子的目光躲躲閃閃，“學校要永遠廢除考試制度了……”

“真的嗎？”知子莫過于父，爸爸一眼就看出兒子在撒謊。

“真的。”兒子從爸爸的笑容里看到幾朵不祥的烏云。

爸爸卻笑得更加的驚心動魄。

爸爸的鼾聲像打雷。

戴著金箍的兒子心不在焉地看著習題。

每次爸爸睡了不到１０分鐘，他就不是自己的了。他的心跟著鳥兒在空中飛，跟著小貓在花叢里竄。他一會兒視線落在窗前那塊濕毛巾上，為那滴水滴半天滴不下來而干著急；一會兒又將視線拋到街上……他什么都喜歡，就是對做習題提不起一點興趣，就是那些習題使他昏昏欲睡。

這場游戲（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剛開始時，即使爸爸睡熟了，他也不敢放肆。他總怕爸爸那緊閉著的雙眼會突然睜開。

然而，時間長了，他就不再恐懼。睡著的爸爸就像睡著的老虎，你不驚動他準保你一點事兒沒有。

兒子從來沒感到精力如此充沛，他有使不完的勁。白天他跟小伙伴們玩，晚上大家睡覺了，他跟他的變形金剛玩。

這段日子，他玩夠了，還看了不少武俠小說，如果有研究武俠的學位的話，他大概可以拿到碩士了。

這時，他正瞅著魚缸里的金魚出神，突然，外面傳來“啪啪啪”清脆的擊掌聲，是小胖用暗號叫他，邀他去公園里釣魚。

兒子瞥了一眼爸爸，爸爸睡得臉都成了豬肝色。

他躊躇了一下，躡手躡腳走出屋子。

爸爸翻了個身，他嚇得像拉出的彈簧一下子被放松似的突然又縮了回去，挺著腰板坐在課桌前，偷看爸爸。

沒有動靜。他再一次走出屋子，輕輕關上房門。

爸爸依然鼾聲如雷。

他高興地拉著小胖的手哇哇地叫。又一次勝利大逃亡成功！

三

平靜的湖面閃著金光，飄著一層淡紫色的霧。

一動不動的釣竿一端的釣絲，被微風吹得一下一下地晃動，水面皺起一圈圈水紋。

兒子心急火燎：魚啊魚，怎么還不上鉤？

突然，水面上的釣絲抽動了一下，浮子慢慢下沉。兒子忙把釣竿一舉，水面“波剌”一聲響，一條濕漉漉的魚甩著尾巴在陽光里閃光。

“上鉤了，上鉤了——”兒子歡呼起來。突然他的耳朵感到一種尖銳的痛，仿佛上鉤的不是魚，而是他的耳朵——他的耳朵被兩個有力的指頭鉗著向上夾。

他回過頭。媽呀，是爸爸。

爸爸猙獰地沖他笑。兒子用兩只小手掩護屁股。

“啪啪啪”清脆響亮的掌聲將湖里的魚嚇跑了，那尾釣上的魚一用力“波剌”一下又掙脫回到水里。魚竿一顫一顫地抖，魚鉤一下一下地啄水，水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我必須監督他！我也不能睡覺了！”爸爸自言自語。他一直就懷疑兒子趁他不在時偷偷出去玩，那天他沒開動睡覺機，而是裝睡，監督兒子。沒想到這逆子果然如此。

可是，找誰替父子倆睡覺呢？

找大人？大人都有工作，都有自己的事情，誰會替他們？

找小孩？小孩玩心大，自己都沒有時間玩，哪個小孩耐煩？

這時，在花園里竄來竄去的花貓使爸爸眼睛一亮：

我真傻，為什么沒有想到讓貓給我們睡覺呢？貓一天給爸爸８小時，給兒子睡８小時，給自己睡８小時，加起來，一天睡２４小時，睡滿了。

這對于老鼠們來說，是件喜事，屋里老鼠劇增。

老鼠自由了。可兒子失去了自由，不用睡覺的爸爸陪著他。

兒子老老實實地在爸爸的微笑監督下，做著如山的習題。

很快，兒子的鼻梁上多了一位朋友——８００度的近視眼鏡。

這天早上，爸爸照例把金箍套在貓的頭上，貓一下子“呼呼”大睡起來。爸爸給兒子煮了５個雞蛋、１杯牛奶，鼓勵兒子今天好好考歷史，然后騎車向倉庫馳去。

他這段日子陪兒子學習，好久沒上班，領導打電話說他再不上班就扣他獎金，他也無可奈何。

四

爸爸把倉庫門關好了，泡了一杯茶，坐在沙發椅上舒舒服服地看報紙。突然，一股強烈的睡意涌入他的腦中。

原來，睡覺機出故障了，家里的貓醒了，爸爸反過來開始為貓睡覺。睡覺機的事故給正在考場上的兒子也造成了影響。

爸爸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偏偏這時來了一個小偷，他躡手躡腳地進了倉庫門。

陽光暖暖地照進爸爸和兒子的小屋。老鼠洞探出一個賊頭賊腦的小腦袋，它那鼻子已經嗅到電冰箱里烤鴨的香味了。

老鼠舔著嘴唇，快速地從貓鼻子邊跑過。它知道這只貓是不會醒的，因此有恃無恐，大膽地向電冰箱跑去。

偏偏貓醒了，睜開惺忪的眼睛，心想：

好小子，我發現你了。

“好小子，我發現你了！”

小偷聽見爸爸大叫一聲，嚇得不敢動彈。

烤鴨的味道越來越濃。哈，擋不住的誘惑！老鼠覺得口水正從尖嘴里淌下來。

花貓弓起身子，將尖利的爪子揚起來，變得精神抖擻。

它警惕地盯著老鼠，暗自盤算：我一定要逮住你！

“我一定要逮住你！”爸爸的聲音小了一些，卻足以讓門邊的小偷聽見，使他魂飛魄散。

小偷用來裝東西的袋子掉在地上，他卻戰戰兢兢，忘了去把它拾起來。

老鼠爬到了冰箱的門上。

貓無聲無息地挨近冰箱，它在心里說：我知道你躲在門邊了。

“我知道你躲在門邊了。”爸爸又叫了一聲，還冷笑了一下。

小偷嚇得直冒冷汗，撒腿就跑。

貓敏捷地撲過去。老鼠機靈地一閃身，扭頭就跑。

貓飛快地追過去，“喵嗚喵嗚”地叫，懂得貓的語言的，就會知道貓在說：你跑不了啦！我要抓住你！

“你跑不了啦！我要抓住你！”爸爸高聲地喊。

小偷抱頭鼠竄。爸爸的喊聲像鬼魂一樣追著他。

老鼠的尾巴被貓前爪踩著，貓又是一撲，將吱吱叫的老鼠按倒在地，又“喵嗚喵嗚”叫起來：看你往哪兒跑，我抓住你了。

“哈哈，看你往哪兒跑，我抓住你了。”爸爸樂得直打顫，醒了。他剛才那些驚跑小偷的話都是夢話。

當他幫貓睡覺時，他的大腦其實正在與貓進行聯體思維。

他在夢中夢見自己在逮老鼠，每句夢話都是貓的心里活動。

然而，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的幾句夢話曾嚇跑過小偷，曾經意外地保住了國家財產。

機器的故障卻給兒子帶來意想不到的不幸。他拿到試卷時，貓醒了，他大腦的一部分開始為貓睡覺，因此思維紊亂。

考試時間還沒有過去一半，他就倒在課桌上睡著了。

監考老師用力搖他，他酣睡不醒。在試卷上看到一道奇怪的答案：

１４４９年，明朝軍隊在老鼠洞被老鼠包圍，全軍潰敗。后來老鼠堅決主張保衛北京，取得勝利。

他再看一下試卷，整張試卷的所有答案都是老鼠。

他又瞥了一眼考生的班級姓名，大吃一驚，考卷頭是這樣寫的：班級老鼠姓名老鼠分數老鼠。

（紫陌摘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