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床

王靜者

張大林是位駐外銷售經(jīng)理，幾乎天天漂在外地，不是談生意，就是陪客戶吃、喝、玩，很少有時間回家。總之一個字：忙!

這天，張大林簽訂完一筆生意后，突然想起，再有幾天就是母親生日了。自己八歲時，父親便病逝，母親含辛茹苦地把自己養(yǎng)大。一晃，如今母親都快八十歲了。不行，說什么也要回家，給母親好好過回生日。

兩天后，張大林風(fēng)塵仆仆地趕了回來。可家里怎么沒人?老婆王芳不在，母親也沒在，正這時，對門的高大爺走了出來。張大林連忙打招呼，問看沒看到母親和老婆。高大爺冷著臉說：“你媽啊，一個月前就搬回自己家住去了。還是你媳婦給操持的，哎呀，真虧了你媳婦，這通忙活哦。”說完，掉頭走了。

張大林聽完眉頭一皺，高大爺這分明是話里有話，怎么回事?不行，得趕緊去母親家走一趟。

很快，張大林來到了母親家。推開母親臥室的門一看，。母親正在睡覺呢!張大林連忙放輕腳步，走到母親身邊，細(xì)細(xì)地端詳著母親。這半年多沒回來，母親又蒼老了許多。張大林內(nèi)疚地輕嘆了口氣。可轉(zhuǎn)眼間，張大林的眼珠子就瞪起來了。怎么回事?母親唾的這張床怎么是用門板搭成的?只不過在上面鋪了幾層被子而已。

正這時，張大林的母親醒了。張大林連忙輕聲說道：“媽，你醒了?我回來了。”

張大林的母親一驚，瞇起眼端詳著張大林，突然驚喜地叫了起來：“大林?是大林回來了?”

張大林鼻子一酸，慌忙握住母親的手說：“是，是兒子回來了。”

張大林的母親高興得居然“呼”的一下坐了起來：“真是大林回來了!”哪料話音剛落，突然身子晃了晃，跟著一頭扎倒在床上。張大林頓時就傻了眼，喊了幾聲媽后，便瘋了一樣把母親送往醫(yī)院。

可太遲了。人這一上歲數(shù)，是受不住大喜大悲的，尤其是剛睡醒時。張大林的母親，突然見到兒子回家，這一激動猛然坐起，結(jié)果導(dǎo)致腦溢血，已然沒法救治了。張大林聞聽噩耗，喊了聲“媽”，一下子暈了過去。

當(dāng)張大林醒來后，老婆王芳正守在床前。張大林翻身坐起，抬手就一個大嘴巴扇在王芳臉上，吼道：“誰讓你把我媽弄回去的?還讓媽睡門板床!你還算人嗎?”王芳捂著臉，愣愣地看著張大林，沒有說話。

整個喪事期間，張大林痛不欲生，好幾次哭得幾乎都要背過氣去。王芳想過去安慰，可張大林根本就不容王芳靠近。此刻的張大林，已然下了狠心，辦完喪事就跟王芳離婚。

果然，喪事辦完后，張大林就把離婚協(xié)議遞給王芳，斬釘截鐵地說道：“簽字。”王芳臉色非常難看，說：“你聽我說句話好不好?不是我趕媽走的，是媽自已非要回去。我勸了好幾次都沒用，最后媽都不吃飯了。我也是沒辦法，才把媽送了過去。”

不提這些還好，聽了這話，張大林的火氣頓時沖到了腦門：“你少給我假慈悲。我就不信，媽快八十歲的人了，要不是你給她氣受，她能回去?現(xiàn)在人走了，你怎么說怎么是。這幸虧是我回來，親眼看見你讓我媽睡門板床，不然還真就讓你糊弄了。你……”張大林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王芳不再吭聲了，眼淚在眼圈里打著轉(zhuǎn)，回身跑出了門。一連好幾天，張大林逼著王芳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王芳說什么也不簽。張大林真急眼了，說：“你不簽是不是?好好，那你就別怪我不念夫妻舊情。我在法庭上，把你干得這件黑心事說出去。我讓你給臉不要臉。”說完，摔門走了。

當(dāng)晚，張大林喝得大醉，一溜歪斜向家走，橫穿馬路時出了車禍，被送入醫(yī)院。王芳沒日沒夜地守在醫(yī)院，一直到張大林脫離危險期。

這天，王芳黑著眼圈剛走進(jìn)病房，就驚得叫了起來：“大林你瘋了?”說完撲了過去。原來張大林居然拔了輸液的針頭。張大林死死地抓住針頭，含糊不清地說：“離……離婚，我要離!”

王芳傻愣愣地看著張大林，說：“行，我馬上回去簽字。”說完疾步走出病房，叫來護(hù)士，給張大林重新輸上液，然后趕回家，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上字后，又回到醫(yī)院，把離婚協(xié)議遞給張大林說：“給!還是交給你吧，你收好。等你好了后，咱倆就去辦手續(xù)。”

就這樣，又是三個多月過去了，張大林已經(jīng)出了院。回到家后剛調(diào)養(yǎng)得差不多了，就吵著跟王芳去辦離婚手續(xù)。

王芳點了點頭說：“行。不過我有個條件。我要到媽的房子里去看看。”張大林憤憤地瞪著王芳，勉強(qiáng)點了點頭。

房間里一切如舊，那張門板床，依然擺放在那里。張大林觸景生情，眼淚頓時掉下來。王芳也哭了，走到門板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張大林惡狠狠地把頭轉(zhuǎn)向一邊：“現(xiàn)在知道自己錯了，想懺悔博得我的原諒。有用嗎?你早干什么去了!”張大林儼然鐵了心，別說王芳跪倒磕頭，就是她把母親哭活，也絕不原諒她!

“大林，你過來下。”突然王芳哽咽著說了話，“你來看看這是什么?”

張大林疑惑地走了過去，只見門板床上的棉被，已被王芳掀開了，在門板的邊框上，依稀可見的，劃著幾條橫道。張大林奇怪地眨了眨眼，沒好氣地說：“你讓我看什么?”

王芳看著張大林說：“你還記得這扇門嗎?咱倆結(jié)婚前，裝修房子時拆下來的。當(dāng)初你想扔掉，可媽卻死活不讓扔……”

聽到這句話，張大林像被雷擊中了一般，渾身哆嗦。他想起來了：當(dāng)時，自己還以為母親勤儉慣了。后來才知道，原來母親是舍不得這些門框上的橫道。從三歲開始，每當(dāng)自己過生日時，母親便讓自己站在這扇門邊，畫條橫道做個標(biāo)記。那時，母親邊畫還邊說：“看看大林長高了多少?”這習(xí)慣一直到自己長大……

“大林，”王芳接著說，“你總是說忙，忙得你一年都不回家。今年你出門后，媽就糊涂了起來，說什么也要回這里。我實在沒辦法，這才把媽送過來。回來后，媽沒事就摸這扇門。可后來，她就非要睡在上面，說要守著兒子，看兒子天天長高。我這才讓媽睡在上面。這些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就回來了，可誰知道媽她卻……”

王芳抹了把眼淚，平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媽去世時，我怕你受不了這刺激，不敢告訴你。后來想告訴你了，可你又不容我解釋，認(rèn)定我不孝順。在醫(yī)院里，還拿死來逼我離婚。現(xiàn)在，我實話告訴你，對不起咱媽的不是我，是你這當(dāng)兒子的!難道你真忙得連回一次家的時間都沒有?讓媽想兒子想得——都去睡門板床……”

王芳聲淚俱下地還沒說完，只見張大林“撲通”一聲，跪倒在門板床前，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