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橋 陸亞天
案情
2001年1月3日,展某之妻梁某因故摔倒,頭部受傷,于是撥打了S醫院(S醫院為該縣人民醫院)的120急救電話。在120救護人員接診前,梁某已處于昏迷狀態。當天下午15:00許,接診梁某的救護車在返回途中,與順行的石某駕駛的拖拉機相撞,經交警部門認定為S醫院負責事故的全部責任。15:30許,事故雙方在等待處理的過程中,被告屈某駕駛的農用四輪車又撞在停放的120救護車上,經交警部門認定屈某負事故的主要責任。在第二次事故發生時,120車上沒有醫護人員。事故約于16:00處理完畢。事故處理后,梁某被送往S醫院治療,醫院診斷為腦干出血,左耳后皮挫傷。住院后,共花去醫療費11456.8元,展某支付2000元,剩余款項由S醫院支付。梁某于2001年4月5日在S醫院死亡。展某遂將S醫院告上法庭,并要求被告支付生活補助費、護理費2727.24元,死亡補償費45154元,喪葬費800元,交通費1200元。在公安局所作的尸檢中,因原告展某要求,未對內部進行尸檢。
技術部門對死者梁某的死亡原因進行分析認為:梁某原患主血栓后遺癥十余年,腦干出血致人死亡的幾率>85%,根據梁某上車前發生昏迷的情況,腦干出血及多器官功能衰竭為死亡的主要原因,而兩次交通事故不是死亡的主要原因。
法院審判
法院經審理認為:在120救護車接診前,死者本身即已發生病變。據梁某家屬的陳述,梁某在上120的救護車前即已昏迷,在法醫部門的材料中,經分析得出了梁某上車前的病變致人死亡的概率高達85%,是導致其死亡的主要原因。
在120救護車接診的過程中,發生了兩次交通事故,雙方均予認可,除了不可歸責于雙方當事人的不可抗力外,耽誤治療時間這一問題十分明顯。在兩次事故中,雙方都不能準確地舉證證明在哪一次事故中受到了什么損害,但兩次不同程度的事故,對死者的病情是有影響的。故對于梁某的死亡,S醫院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應是次要責任。
法院判決被告S醫院支付原告各項費用共計12440.79元。
專家評析
在本案中,梁某因摔倒導致頭部受傷撥打S醫院的120電話,后因S醫院120接診后返回途中連續發生的兩次交通事故,延誤了及時治療,最終導致梁某在醫院死亡。經該法院審理查明,梁某在120接診前已發生病變,根據專業技術部門相關鑒定,死者上車前的病變致人死亡的概率高達85%,是導致其死亡的主要原因;在第一次交通事故中,被告S醫院負有全責,接連發生的第二次交通事故中被告S醫院負次要責任,兩次交通事故延遲了對梁某的及時治療,對其最終死亡產生了積極影響。
根據案件事實,可以確定本案屬于民事案件,應依據現行民法、民事訴訟法的相關法律規范及其司法解釋進行處理。本案中,S醫院在按到梁某家屬的120電話后,就已經和被告形成了醫療服務合同,因此對于梁某死亡這一事實損害,原告方享有訴因自由選擇權,既可以依據合同法提起違約之訴,也可以主張人身損害賠償。原告方以人身損害賠償的案由提起訴訟,要求被告支付生活補助費、護理費2727.24元,死亡補償費45154元,喪葬費800元,交通費1200元,顯然是讓被告S醫院承擔侵權賠償責任,因此本案屬于侵害生命權的侵權之訴,在實體法層面主要涉及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九十八條、第一百一十九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三條、第十七條、第二十七條、第二十九條的相關規定。
本案的主要分歧在于,被告方S醫院是否應當對梁某的死亡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其違法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的因果關系應當如何確定?S醫院作為被告方承擔多少比例的賠償責任屬于合理?
基于前述分析可知,本案屬于多因一果行為導致生命權損害的責任承擔,應根據原因力造成損害的具體情況確定各行為人應承擔的賠償份額。梁某死亡這一損害事實業已確定,在其被120救護車接診后還有救治可能性(救治幾率較小但并不等于不可能救治)的情況下,由于被告S醫院的交通違法行為(一次負全責,另一次應負次要責任)導致其喪失了獲得及時治療的機會,并且在兩次交通肇事期間,縣醫院未能采取積極措施對梁某進行妥善救護,對導致梁某的死亡在客觀上起到了促進作用,使得原有的疾病危險進一步惡化(風險擴大)最終導致了梁某死亡。因此認為,被告S醫院過錯明顯,雖然其違法行為并非導致梁某死亡的主要原因,但理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侵害生命權的違法行為與生命權喪失的損害事實之間,需具備相當因果關系,但這種相當因果關系依通常的社會經驗和智力水平進行判斷已經足夠,并不要求必然因果關系的存在。在本案中,因果關系的確定具有一定的復雜性,對于受害人梁某的死亡,被告S醫院的交通違法行為延誤治療不是其生命喪失的主要原因,梁某上車前即已發生的內在病變方為主要原因,醫院的違法行為所起的作用是催化的作用,在客觀上加速了梁某的死亡。對于本案,首先應當肯定醫院的交通違法行為導致的延誤治療與梁某的死亡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因為沒有該種違法行為的存在,梁某仍有可能獲救(雖然死亡幾率偏大);其次,確認梁某自身的病變是死亡結果發生的主要原因,加之S醫院的延誤治療的共同作用,促使梁某死亡的結果;再次,應當明確被告S醫院的違法行為與梁某的病因相比較,屬于次要原因,依其原因力僅應承擔部分責任。該部分責任的大小,綜合本案情況判斷,同時考慮S醫院的過錯程度,應當在30%以下決定為妥當。
關于本案的證明責任,應由原告方舉證。由于原告方無法證明梁某的死亡是由于S醫院的交通違法直接導致,也無法證明是S醫院的延誤治療直接導致,其僅能證明院方的交通違法行為導致的延誤治療對于梁某的死亡在客觀上起到了促進作用,具有原因力,因此,其所主張的賠償要求僅能得到部分支持。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三條第二款規定:二人以上沒有共同故意或共同過失,但其分別實施的數個行為間接結合發生同一損害后果的,應當根據過失大小或者原因比例各自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梁某的死亡主要是因為其內在病變和S醫院交通違法行為延誤治療這兩種因素偶然結合在一起才造成的,這種結合屬于“間接結合”,根據多因一果行為的責任承擔原則,應根據原因力的比例確定各行為人應承擔的賠償份額。因此,本案判決被告與原告雙方承擔相應的責任份額,由被告方縣醫院承擔次要責任,是符合法律規定的。具體到賠償數額的確定,被告方某縣醫院救護車交通肇事,對患者梁某的救治產生了消極的影響進而導致其死亡,但交通肇事是否致患者顱腦損傷死亡無法確認,且梁某在接診前自身的病變致死幾率較高,法院結合醫療事故技術鑒定委員會的鑒定意見,應當依據《民法通則》第一百一十九條和《人身損害賠償司法解釋》第十七條、第二十七條、第二十九條的相關規定進行依法判決。本案判決被告方縣醫院支付原告各項費用共計12440.79元,并無不當。
需要指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和第十條的相關規定,因生命權遭受侵害的可以提起精神損害賠償,其數額可以綜合侵權人的過錯程度、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等因素加以確定,本案中原告方依法可以主張精神損害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