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落淚

蘇建國

生活的光影掠過了近四十年，我依然一清二楚地記著，娘拼命承包到手了一種專業農活——給飼養圏割青草。娘是以最低的價格承包到手的。背景是我們屬于第三生產隊，有順口溜“三隊工碼一毛三，一天能掙一盒煙”。當時，有一種香煙叫“紅滿天”，價錢正好是一毛三分錢。讀高中的我，已能夠明確換算出娘的勞動報酬，每割回百斤青草四舍五入才四分錢。

于是，娘開始了她一生當中，我覺得最苦累的生涯。吃過晚飯，“嚓嚓”的一陣聲響，把鐮刀磨礪得閃光飛快。吃過早飯，雙臂一展，架上平頭車，掛上一團豬毛繩，出發了。上午一趟，下午一趟，在常規的日子是兩趟。碰上雨天，車馬不外出了，青草的用量就會超常，這時娘的工作量就變成了一天三趟。

越是連陰天，越是“水泥路”，娘就必然超負荷運轉。那時，娘還不到四十歲，我已到了十六七歲。大伏天，自然出現了雨水連天的日子。早已過了午飯時間，娘還是沒有回來。奶奶吩咐，讓我到東河灘地去接一下。在雨水當中，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找到了娘。娘架著滿車子青草，陷在了亂泥當中。我勇敢地喊了一聲：“娘，我來推。”娘沒有言語，把“車把”讓給了我。我憋足了力氣，平頭車紋絲不動。做兒子的無能，只好用繩子在前邊拉車。娘和兒子在稀泥亂湯中，噼拉呱唧地終于把一車青草運到了飼養室。過稱是“370斤”。回家端起飯碗，娘就說了一句話：“我今個兒掙了11分工?！?/p>

要強的娘，協助父親，支撐著我們這個八口之家橫渡著難關。

走過兩年的農田打磨，遇上了文革后的首屆高考，我榮幸地跨過了這道坎。娘時不時地流露一句：“我家老大考上了！”眼角噙著一點幸福的淚花兒。轉眼臨近一九七八年的冬天。出門求學的兒子，需要買一件黃軍裝棉大衣。早晚當衣服穿，晚上兼被子蓋。回家一說，娘犯難了。剛搬家搭建了新房，玉米面都開始借著吃了。娘轉身走了，一會兒又轉身回來了。滿臉尷尬地向父親說：“走了幾家，沒借到錢?！蹦锏难蹨I簌簌地落了下來。父親說：“我去試一試。”

作為女人，有一種最難擔當的角色，家鄉人叫做“二架梁子婆婆”。就是上有婆母，下有兒媳。

我的奶奶，是一位極不普通的鄉下老太太，凡事看得透亮，說話從不留隔。升級為婆婆之后，娘的另一個側面鮮明地展現了出來。

“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比你娘看得明白！”奶奶間或對著孫兒孫媳，打出她的口頭禪。每當此時，娘總是很坦然很誠懇地說上：“你奶奶的本事，俺下一輩子也學不完！”就在這樣和諧的交流當中，娘用上了三個兒媳婦，擁有了一群孫男嫡女。娘教會了我尊重與寬容。

奶奶長壽八十三歲，去世前，很清醒地說了一句話：“我這輩子知足，你爹你娘待我好，孫兒媳婦都孝順！”我到現在才發現，這是奶奶對我娘的最高評價，是對一家人發出的意味深長的遺囑。我悟出了一句實理“孝乃富源”。

母親一生，耐勞要強，從不落淚。只有那一次，是為了兒子。母親的淚珠，是金子。

河北平山中學(050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