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瑛
“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這是黑格爾的一句名言,人們經常愛引用,這是為什么?因為理論一旦脫離生活,就會變得枯澀、堅硬,她似乎孤高冷傲地站在那里,冷冰冰地俯視著生活,而對人們沒有任何益處。然而,當理論一旦回歸生活、擁抱生活時,她就會立即變得溫暖而親切,其力量和作用也迅速彰顯出來。這是我在讀《中國倫理道德變遷史》一書時的強烈感受。現在以該書的第二章,即秦漢部分為例,談一點個人的體會。我們知道,秦漢時期是中國傳統倫理道德體系基本確立、成型的時期,在中國倫理發展史上其地位極為重要。作者在論述“三綱五常”這個中國傳統道德的基本原則和基本規范時,立足于“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這個唯物史觀的核心命題,以豐富的史料分析了它的形成、內容、性質、影響等問題。就說孝吧,漢代特別重視孝,一向標榜“以孝治天下”,書中論述了統治者怎樣從這里著手,運用什么樣的方式手段,提倡和貫徹孝道,例如封建學者們如何從理論上論證孝道的神圣和永恒,統治者如何提倡、普及《孝經》;如何在實踐活動中獎勵孝道,不但要從物質上鼓勵,而且要在選拔官吏上保證孝悌者優先;他們如何肯定“父子相隱”,從法律上保障孝道的執行,并對不孝者進行嚴懲,如此等等。同時該書還詳細地分析了孝的內容:首先是“致養”、“物養”,從物質上滿足父母對于物質生活的需要;其次是“順志”,就是順從父母的心愿,甚至不分是非曲直地逆來順受;再有就是厚葬久喪,甚至血親復仇,如此等等。在此基礎上,作者指出,對于孝的肯定,原因在于“漢代社會是建立在由個體家庭組成的小農經濟的基礎上”,“維護個體小農經濟家庭中父家長的絕對權威是十分重要的”。這樣,整個“三綱五常”,“歸根到底是由中國古代社會的經濟結構、經濟基礎決定的”(第210頁)的理論,就不再是干巴巴的教條,而是建立在生活基礎上的科學結論,非常令人信服。
理論一旦接近生活,擁抱生活,就能更全面真實地展現生活的真貌,使理論本身也顯得千姿百態,豐滿動人。例如在論述道德與法刑的關系時,該書用生動的史料糾正了前人的某些誤解,論述了秦代是如何重視道德的,從韓非、呂不韋的理論論證,到秦始皇如何在刻石中吹噓自己德政、德教,再到趙高、胡亥等人如何以道德相互吹捧,謀劃篡位,最后如何借“不忠”、“不孝”這兩把刀,矯詔殺害太子扶蘇和大將蒙恬,如此等等,說明“秦代統治者只講刑罰而全然不要道德,這一印象并不準確。任何一個時代都不可能不要道德規范,否定德行”(第172頁)。同時書中用大量生動的事實說明,漢代雖然總結了秦王朝失敗的歷史教訓,特別重視倫理道德建設,但是他們并沒有放松法刑,甚至主張“治亂世用重典”。漢代一貫的做法是“德與法并用”,“王霸道雜之”,“形成了一種德與法并用、并重的格局”(第174頁)。道德與法律本來就是由社會經濟基礎決定的兩種社會意識形態,同樣的經濟基礎,必然會產生同一性質,為同一目的服務的意識形態,它們之間怎么能夠不相協調、相互補充?歷史上哪個成熟的統治者,都不會忽略這一點。
理論一旦接近生活,擁抱生活,就會靈動活潑,迸發出強大的生機與活力,彰顯出新的價值與意義。例如作者在書中“漢代重教化的種種措施”等部分,總結出漢代施行道德教化的一系列做法:有組織、有領導、有專人負責,從中央的司徒到鄉、縣設“三老”,后來郡、國也置“三老”,專職教化;各級地方官員均有責任推行教化,根據自己所在地區的具體情況,采取有力的措施,以道德教化為突破口,改變本地區的面貌;實行察舉、征辟制度,選拔官吏,尤其是選孝廉之時,最重德行,一定要選拔孝子、廉吏;興學校,把德行作為最重要的學習課目;獎勵、表彰道德楷模,朝廷對于孝子、賢孫、忠臣、廉吏、貞女、節婦各類道德楷模的表彰和獎勵詔書數不勝數,派專人賜帛酒慰問,有的甚至被封侯;還有品評人物的“清議”之風,利用“風議”,即社會輿論,對官吏和名人,有褒有貶,激濁揚清。這些做法,對于我們今天的精神文明建設仍然具有參考意義。
百余年來的中國倫理學史研究,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創獲頗豐,成績矚目,但是人們總覺得有一種遺憾和不足,那就是在此前的著述中往往只重理論,重視對于歷史上思想家的論述,卻很少看到生活,看到當時人們生活中的所思所行。張錫勤、柴文華主編的這本書一改舊面目,讓我們耳目一新。以上我們只是談了這本書的秦漢部分,其實書里的其他部分,也無不力圖體現理論與生活相系的這個特色,在多個方面都有所突破與創新。盼望以后有更多的理論與生活緊密聯系的中國倫理學研究著作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