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解第二種鄉愁

蘭格格

認識同事E是因為參與一場AMAZING RACE(急速前進賽，是一種戶外的障礙式比賽)。那天我在上班，參加活動時沒來得及換下高跟鞋，但我一口氣和他們跑了5公里，E沖我笑，說：“北京女孩都是這樣Tough(不屈不撓。也有頑固、固執的意思)的嗎?”我臉紅，北京女孩大概有不少像我這樣愣愣的，而我的這種個性在加拿大這么多年都沒能改變。

那天E一定要約我跟她和男朋友吃午飯。聽說他在許多中國城市果過不短的時間，而最喜歡的是北京。

當那個高大的荷蘭男孩坐在我對面，一開口說出字正腔圓的北京話時，我開始覺得空間錯亂。這里畢竟是加拿大，濃重的鄉音已少有，而操著這樣的兒化韻的人長著一對碧藍的眼睛，目光殷殷地等著你來指正他的北京話。

他曾經在上海復旦大學學過半年漢語，后來轉到北京對外經貿大學繼續學習。

從北京站出來坐上出租車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北京出租汽車司機濃重的北京口音弄得頭暈腦漲，又被司機重重的一巴掌拍得不知所措。后來他才明白，原來打在他背上的那一巴掌是表示驚奇的喜歡，那意思是——你一老外也會說漢語!

到北京的第一天，他心中對北京的喜愛就像這巴掌一樣，重重地拍在心里。

他說，北京有世界上最美的夕陽。當金紅色的夕陽掛在護城河邊的城樓上，朱紅樓閣，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陽中流光溢彩；飛檐上的一排小獸，還有檐下的一串風鈴都在夕陽里成了剪影……他說這些話時，我已經淚水盈盈。那些我曾經生長過的街道，日夜思念的情景就這樣被一個異鄉人細細地勾勒出來。我們在談話的間隙注視著對方，竟然都在對方的眼睛里發現了重重的鄉愁。北京于我是鄉愁，于他是第二種鄉愁。

我最近常常遇到對中國有第二種鄉愁的人。有一次在一個公司舉辦的聚會上被一個加拿大男生追著滿場跑，因為聚會地點是公司外的一個酒吧，所以我自然對這個大男孩抱有戒心。直到他用漢語解釋我才明白。他說能夠從我的表情里看出來是來自中國的北方，所以一定要交我這個朋友一解“鄉愁”。然后他掏出手機要我的電話再撥給我，然后一笑說，這是“最中國”的記電話方法。

我們公司駐北京辦事處的專家今年剛剛退休，離職的時候用整整一集裝箱運回他在中國的家具。從他家的客廳到4間臥室，除了一張牛皮沙發是加拿太原產的，其他家具，細到一只藍瓷花瓶都是中國清代瓷品。他告訴我其中一張桌子有250年的歷史，這張書桌是他從一個民居討價還價淘來的。他說在北京的時候，有過一個BBQ爐子，每次燒烤的時候就想起加拿大，現在回到加拿大，卻是守著一屋子的中國家具，思念北京。

我遇到的最好玩的“假中國鬼子”不僅僅是喜歡和我這樣的中國人混，還喜歡逛加拿大的“農夫市場”(Famers Market)。他說他在中國的時候就喜歡去農貿市場，喜歡那種塵煙四起的豐富，也喜歡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這里的“農夫市場”和中國的農貿市場有那么多的相似之處——很多人、很多擺放得自自然然的瓜果，唯一不同是這里不能夠“砍價兒”。原來，人一旦喜歡了中國式的熱鬧，就會思念那種擁擠。

其實有一種擔心我一直不敢問出口，是不是有一天我回到自己的家鄉也會對加拿大有這樣不舍的思念?那大批回到中國的“海歸”學子，是不是也常常在月圓的夜晚心疼于“第二種鄉愁”?

編輯馮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