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魚的男人

尤秀玲

他又去買魚了。她跟在他身后不遠處假裝買菜，其實她只是隨便問了菜的價格，并沒有真正掏錢買。她的真實用意是觀察那個買魚的男人。

他正在那個賣魚的攤子前，左看右瞧，嘴里嘀嘀咕咕的，說這條魚太大。那條魚不新鮮了。他的雙手粗糙，如同失了水分的老茄子，干癟黯然。那些泛著腥味的魚在他的手里滑來竄去，鮮活的張揚著自己的生命力。他顯然是不太滿意，嫌價錢不公道，同賣魚的商販討價，爭取以更便宜的價格買下一條魚。

她看得傷感，聽得心酸。她真想竄到他面前去替他付錢，就是買下那里所有的魚，又能如何。

他怎么可以這樣，買點小魚竟要如此的計較。他怎么可以變得如此的俗不可耐。他還是個真正的男人嗎?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可以粗俗不堪，惟獨他不可以，他是微風是陽光是最美麗的童話。

曾經，他是她的語文老師，那時他剛剛二十多歲，她也只有十六七歲。他喜歡朗誦唐詩宋詞，喜歡寫文章。他習慣在課余時間把他寫的文章讀給他的學生們聽。她當時聽得如醉如癡，她深深喜歡上了他和他寫的文章。那時，他正和學校里的一名女老師談戀愛，那女老師是教數學課的，矮矮的個頭，整天板著一張面龐。同學們都不喜歡她，她當時更是覺得疑惑，那么精神風趣的他怎么會喜歡上那樣一個古板的女人呢?后來，不知什么原因，他和那個女教師分手了，她聽說后高興得一連幾個晚上也沒睡好覺。

放寒假的聯歡會上，他當著所有師生的面，演唱了當時流行的《晚秋》。他的氣質，他的動聽歌喉感染了所有在場的人。她甚至為他掉了眼淚，她想這么好的男人是應該用心去愛的，她想等她長大了，大學畢業后就回來，向他表白自己的真心，然后嫁給他，過一輩子甜甜蜜蜜的生活。

可是后來，在她還沒念完高中的時候，他就結婚了。他娶的那個妻子漂亮活潑，經常站在校門口等他下班一起回家。他幸福的合不攏嘴，筆下的文章也寫得更浪漫更美麗。她知道那些文章大多是寫給他妻子的。每當聽完那些文章，她的鼻子都酸澀的要命。每當看到他和妻子勾肩搭背遠去的背影時，她的心里都會泛起一些苦味。她想，那么好的男人怎么就和自己無緣呢?

后來，他的妻子生了小孩。他卻從幸福的頂端跌到了痛苦的盡頭。原來，他的妻子生的居然是別的男人的孩子。

他受不了這個打擊，不再朗誦唐詩宋詞，不再動筆寫浪漫的文章。他變得目光呆滯，沉默寡言，連歌也懶得唱了。他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她在那一年里，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畢業后被留在另外一個城市里工作。每隔一段時間，她就回來偷偷的看望他一下。十多年的時間也就彈指一揮間，他已經變得異常憔悴衰老。她總是想起他曾經掛在嘴邊的那句詩“好是風和日暖，輸與鶯鶯燕燕。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

他終于滿意的拎起一條小魚佝僂著脊背走遠了，消失在她朦朧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