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竹中信子
一個生于臺北、長于蘇澳的日本女子,三代世居臺灣,15歲前過著殖民地生活。臺灣是她的故鄉,也是他鄉。
眼見有臺灣經驗的日本女性逐漸凋零,她懷志20年,研究10年,從明治、大正到昭和,以百萬字記錄殖民地的生活百態。
透過她的眼睛,異文化中的日本女人輝映著多樣卻樸實的庶民風采。
民政時代最初渡臺的女性幾乎都是娼婦。在軍政時代,官吏和士兵為了爭奪臺灣藝伎,不斷發生爭執,因此娼婦陸續進入缺少日本女人的臺灣。要講臺灣的日本女性史,不得不從為人藐視的藝伎、娼妓開始談起。
藝伎進駐
軍政時代,男人會相互炫耀美女的照片和錦繪,甚至為之騷動。他們千方百計弄一張美女照片,自豪地向臺灣人炫耀:“這是我的妻子!”“這是我的姐妹!”
當時的臺灣人因此深信所有的日本女性都是美女。
只要有船進港,男人就會群聚在基隆港看日本女性。那些讓日本男性迷戀的娼妓,用手巾包著頭、臉,像男人般地把衣服下擺撩起來,甚至可看到像兜襠布的東西。她們赤著腳,單手拎著木屐,背上披著紅毯子,一邊大聲唱歌、一邊下船。
臺灣人非常驚訝:“那些是日本女人啊?她們真是你們的妻子嗎?”日本男人戰勝的驕傲心情一掃而空,悄然無言。雖然日本男人都推說“那是日本女苦力,是日本的女生蕃”,但是這些婦女在餐館卸下行李后,每晚總有十幾、二十圈的日本男性圍在她們身邊團團轉。
這樣的女性陸續抵達臺灣,很少見到有地位的女人。在這個醫療、教育都不完善的殖民地,惡疾橫行,連像樣的房舍也沒有,男人們不會輕率地要求養尊處優的妻女過來。“不要的妻子就叫她來臺灣,有用的妻子就不要叫她來。”也就是說,重視妻子的人就不會讓她來臺灣,不把妻子當回事兒的就把她叫來。
但是下層女性的情況就不一樣了。不論自發或是被賣,大多是掉人男性的陷阱才被帶來臺灣。這種情況不只發生在臺灣,明治初期20余年間,很多日本女性到國外工作。
當時藝伎的行情是,一小時3元,小費5元。賺錢如此容易,許多藝伎便跟進,來臺的藝伎有如雨后春筍,不斷增加,“女性人數漸漸足夠分配給男性”。
揚名新橋的米坡、米若等藝伎,氣勢非常驚人。若想和米坡過夜,必須在3天前預約。米坡回家后解開衣帶,多達1000余元的紙幣就會散落一地,被稱為“藝伎總督”。
尋歡作樂之地越來越多,一幅繁榮景象。
跳舞盛行
1930年,不景氣仍沖擊著日本和臺灣,百業凋零,當局呼吁各界“隱忍持重”,唯獨彌漫酒氣和風月情色的咖啡廳卻日益繁盛。
煙花界正朝著透明、簡便的方向改變,過去受歡迎的娼妓業開始走下坡,而咖啡廳正要進入全盛時代。料理屋等的宴會減少了,飄出爵士樂和烈酒香氣的咖啡廳卻日益繁盛。臺北也進入了女招待的全盛時代,藝、娼妓穿著圍裙,以女招待的裝扮接待客人。
跳舞在臺北市內轉瞬間就流行開來。即使警方公布出取締方針,“禁止在公開場所跳舞”,舞廳卻自有方法突破禁令,臺北市內瞬間進入跳舞時代。
盛夏的臺灣,由于不景氣,似乎頗為冷清。臺北繁華大街見不到幾個人影,唯獨咖啡廳和酒吧生意興隆。
避免華美
1940年,因應時局,以日本精神為依歸,全面推行新體制運動。臺灣煙花界也隨后跟進。
以前,宜蘭郡的咖啡廳、料理屋、飲食店從業員都燙著夸張的卷發,穿著臺灣服。現在,要求她們只能穿和服或洋裝,卷發造型也力求簡單。還發行了女侍證,并要求她們每天下午到日語講習所上兩小時課。
繁華一時的花街柳巷、撞球場、電影院及其他娛樂場所,必須嚴守關門時限;一位客人只能點一瓶酒,宴席禁止敬酒;料理屋、娼妓業、咖啡廳,禁止演奏臺灣音樂,也絕對禁止劃臺灣拳;店內不準兜售飲食、酒等,也禁止女侍通勤。不久,全島只剩臺南還有舞廳,其他都自行關店或轉行。
隨后,當局開始禁止藝伎穿著挑逗性的上海式旗袍,并決定強制有礙風俗、不符合時局的咖啡廳店名改名,例如將“夢巴黎”改為“聚樂園”,“大小姐”改為“大黑”,“處女”改為“八千代”等。
當局強行要求業者自律的同時,也禁止青年團到花街柳巷玩樂。這使得煙花界頓時蕭條起來。許多女侍從不健康的工作轉到生產業。臺北原先有1000名女侍,銳減到200名左右,或許有很多人也轉往外地工作。
大稻埕300余名女侍與當地檢番所屬的120名藝伎,自發地決定今后不再戴戒指、耳環等奢侈的飾品;北投的藝伎、娼妓組織了女子奉公會,組織學習插花、裁縫、禮儀、茶道等,穿著由浴衣改制染成黑色的蒙背裝,身上用白布條寫著:“避免華美服裝吧!”
動物遇難
二次大戰臺灣飽受空襲之際,受影響的不只是人類,還有——動物們!
與德國開戰后不久,倫敦的動物園處置了部分猛獸,部分則予以疏散,讓人印象深刻。然而,日本則在一段時期,因為沒有獲得疏散動物的許可,而使用硝酸番木鱉堿加以毒殺,沒有吃下藥物的動物便用各種道具加以殺害。被餓死的印度象,最有名的技藝就是彎曲前腿、高舉鼻子向飼育員索討食物。人類隨意操控動物的生殺大權,那些可憐動物的模樣,至今仍讓人不勝欷噓。
在臺灣的元山動物園又是如何呢?一年一度舉行的動物慰靈祭,原是以大象作為靈前代表,因大象被餓死,到次年只能改用猿猴。
他們在柵欄內設有一個開關,并且鋪設了通電的鐵板,在鐵板上放著動物愛吃的肉類。因飼料不足而饑餓的動物都被趕入欄內。就在它們踏上鐵板吃肉時,電流立刻竄流全身。獅子及老虎都是用這種方法處死的,但熊好像還能站起來兩三次,可能是長毛覆蓋腳底的關系。
學者將動物解剖,試吃它們的肉。結論是老虎肉很硬不能吃,熊的肉也很臭不能吃,但獅子的肉較柔軟可以吃之類的。
動物因卷入戰爭留下這一頁殘酷的受難史,研究者卻因而獲得難得的珍貴資料。
回歸之苦
《海角七號》電影中,友子依依不舍為老師送行的一幕。為日治的臺灣下了一個腳注?,F實中,遣返的航程卻是紛擾不斷……
根據遣返者的乘船日期以及利用的船只種類,航行狀況各不相同。有人幸運地在晴天平穩的海上順利航行,度過幾天愉快的旅程;有人暈船暈到痛苦不堪甚至生??;也有人必須在船艙內照顧病人;對于遣返船上形形色色的人而言,可以說是每天過著“特殊的生活”。
從臺灣遣返的人因為“不知疾苦”,遭照顧他們的軍人和船員怒罵,原因竟然是對食物不滿意。在遣返列車上,還有人像要去野餐一般帶著便當。戰后物資立刻回流,嘴巴習慣了的日本人在港口的貨棧等候時說:“這種東西怎么能吃?”就把東西灑掉了。這些話傳到船員耳中,生氣地說:“不給那些不知道我們辛苦的人東西吃了。”光是吃飯就有很多紛爭。
帶著嬰兒的母親非常辛苦,要換洗尿布、嬰兒哭鬧會讓周圍的人心煩,還發生相當悲慘的事:年輕母親在搖晃的船上摔倒不小心壓死嬰兒,因而精神異常。如果有人在船上死亡,一律海葬。若船上有僧侶,死者遺體就在其誦經聲中回歸大海。
摘自《日治臺灣生活史》,蔡龍像、曾淑卿、熊凱弟譯
責任編輯王克峰

海外星云 2009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