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從此我要給你無原則的愛

立 冬

姐姐是女孩兒，更應該得到這個世界上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溫暖與寵愛。至于我這個禿小子，摔打中長成個男子漢才是正道。

別惹有弟弟的女人

跟著媽媽一起來到姐姐家時，我只有3歲——一個被慣壞了的小男孩兒。姐姐佳佳7歲，上小學二年級，胳膊上戴著兩道杠。我一進家門，就看好了這一飾品，生拉硬拽地把它別在了自己的胸前，在家里跑來跑去。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她跟在我后面，耐心地收拾殘局。時不時地搖頭，輕輕嘆息一下。那眼神，像極了長輩。媽說，那是這個年紀的孩子，不應該有的成熟。

媽媽和繼父的結合是一個關于初戀的故事，他們終于走到一起，算得上千辛萬苦，十分不易。但他們都堅決要帶著我和姐姐，重組了這樣一個“家有兒女”之家。相比于我對繼父的排斥，佳佳的表現(xiàn)卻是相反，不僅順理成章地喊了“媽媽”，而且很快表現(xiàn)出“小棉襖”的熨貼。睡前講故事的活兒自然而然地交給了媽媽，即使是困得都快入夢了，也不忘起身親一下媽媽，并說：“媽媽晚安，”每次吃飯，她總是把她認為最好吃的那道菜擺在媽媽面前，并加上一句：“媽媽最辛苦。”10歲那一年，剛有爐灶高的姐姐開始學做飯，不害羞地跟我們說：“跟媽媽多學點兒手藝，長大了，讓我的孩子也像我和弟弟一樣，有口福。”每穿一件新衣服，她都會逢人便說：“這是我媽媽給我買的，看，多漂亮!”

我那時懵懂地認為，佳佳的通情達理，就是為了突出我的飛揚跋扈。既然我無法拼過她的乖巧，那我就只能用頑劣來博得注意力。而我所有對佳佳的為難，都是出自一個孩子最本能而真實的嫉妒。

她寫作業(yè)時，我趁其不備拿起水彩筆，在她的書本上即興創(chuàng)作，等她發(fā)現(xiàn)時，非但沒有告訴爸媽，還拍拍我的頭說：“你可真有畫畫的天賦。”這話讓我受用了一個晚上，作為回報我沒再打擾她。可是夜里，我卻看到，佳佳一邊用橡皮擦書本一邊擦眼淚。并沒壞透的我一下子就難受了，下地扯她的衣襟，她以為我想去廁所，用她大我四歲的小手，拉著我。我說：“姐，我睡不著。”她說：“噢，那姐姐給你講故事。”然后，她便一邊拍著我，一邊講故事，講到我越來越清醒，她卻像一個瞌睡蟲一樣地直點頭。

我上小學時，幾乎所有的作業(yè)都是佳佳幫我寫的，但每次她都會先考一下，當發(fā)現(xiàn)那些題其實我都會時，她才心甘情愿地代勞。被媽媽發(fā)現(xiàn)后，面對著高高揚起的巴掌，佳佳撲過去，大呼小叫：“媽媽，弟弟都會了，干嘛還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你覺得一個字寫十遍有必要嗎?”那天。我從媽媽手底下洋洋自得地走開時，媽媽把佳佳摟在懷里，心疼得直掉眼淚。

夏天，小區(qū)里的孩子都在廣場上玩兒，因為大孩子搶我的玩具，我不肯，結果被推倒，撞到了花壇的墻上，滿臉是血。爸媽息事寧人地認為，孩子間的事，鄰里鄰居的就別追究了。可是佳佳卻生生在人家門口坐了三個小時，直到把那個大孩子等出來，親手將大把的沙子揚到他的眼睛里，讓他住了十天院才罷休。爸媽為此批評她，她第一次反駁：“這一次算了，就會有下一次。我得讓他們知道，別惹有姐姐的男孩兒。”

這個家就這樣被她彌合得那樣天然，完全看不出重組的痕跡。就連鄰居們都說：“佳佳這孩子，將來肯定是個標準的賢妻良母，誰娶她誰幸福。”

懂事的姐姐早戀了

那個幸福的人還未出現(xiàn)，上高二的佳佳就辦了一件人神共憤的大事，她和一位社會小青年早戀了，愛得昏天黑地。不管老師、家長如何阻攔，她都表現(xiàn)出當年報復大孩子的執(zhí)著，狠狠地愛著那個男孩子。

寒暑假，上班的爸媽把看住姐姐的任務交給了我，于是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她要去那個男孩兒家，我說：“爸媽不讓你去。”她不理我，背著書包走了。我跟在后面，到了那個男孩兒家，我不敢進去，就坐在樓下等。到了中午，我餓得頭昏眼花時，她下樓叫我，我拗不過高叫的肚皮，跟她進了男孩兒家。男孩兒的媽媽管她叫妞妞，不停地給她夾菜。整頓飯，那個男孩兒什么都沒吃，把一只又一只的螃蟹肢解成殼與肉，然后趁著給佳佳盛飯時，把鮮美的蟹肉埋在粥的下面。佳佳寫作業(yè)時，男孩兒一會端茶，一會兒送水果，聽到樓下有收破爛的叫賣聲，他會把頭伸到窗外，非常過癮地扔一句粗口后，喊：“家里有大學生在學習，再這么大聲，把你車上那一堆廢紙給你點了。”

我看到，這個時候，笑意一點一點地在佳佳的臉上擴散，蔓延成一個陌生的姐姐。一次佳佳發(fā)燒了，男孩兒和他媽媽不停地為她凍冰塊降溫，都是一臉的緊張。佳佳無聲無息地躺在床上，他們的嚴肅讓我驚悚，我不得不湊向前去，問：“姐，你是不是病得很重?我要不要給爸媽打電話?”佳佳急忙擺手，說：“姐難得生病，別告訴爸媽，我想多病幾天。”

因為早戀，佳佳只考取了外省一個二本院校。這讓爸媽結實地失望了一把，她自己也十分難過。我清楚地記得拿到通知書那天，她一個人在房間里呆了四個多小時，等到我進去時，發(fā)現(xiàn)整個枕頭都被她哭得濕透了。那時已經(jīng)有1米83的我，將這一切都怪罪到那個男孩兒的頭上。我氣勢洶洶地找他去算賬，任我如何心狠手辣地出拳，他都沒有還手。在我終于打累了之后，他對我說：“你姐其實并不喜歡我，她只是留戀那種被寵愛的感覺。你是男孩兒，以后多疼你姐一些，她需要。”

他的話，我直到工作以后才真正明白。不管怎樣，姐姐為這樣一個我當時認為十分混賬的理由，丟了本可以再美好一點兒的前程。

欠姐姐一個幸福的童年

我在少管所工作，接手了很多單親的女孩兒，她們中間有80％是因為戀愛失足。所里的同事把這項統(tǒng)計報到我這里時，不知為什么，我想起了姐姐，盡管我和她算不上出自嚴格意義上的單親家庭。

我假公濟私地找一個女犯談心。她告訴我，16歲的她，為了幫男友的媽媽治病，搶劫殺人，且手段極其殘忍。說起往事。她一點兒悔意都沒有，她說父親在她剛學步時，跟別的女人走了，扔下從此只會怨天尤人的母親，家，冷得沒有一點兒溫情。直到認識了這個男孩兒，她難過時，他陪她喝酒、打游戲，有一次她得了急性闌尾炎，他借遍了所有的朋友。把她搶救了過來。后來，為了還那筆錢，他一天只吃一頓飯。再后來，他對她并不好，有時甚至還對她動手。但她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學不上了，在小服裝廠里打工，掙來一分，恨不得花兩分給他。后來，他媽媽得了癌癥，急需錢手術，他一籌莫展時，她搶劫了室友，被發(fā)現(xiàn)后，為了保住那筆已經(jīng)到手的救命錢，她拿起屋內(nèi)的鐵撮子，朝著室友發(fā)瘋般地砸去……她說，她不后悔，想著他曾經(jīng)為她一天只吃一頓飯。她覺得值了。她說：“有人說，單親家庭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兒，別人給塊臭豆腐就會跟人家走，這話沒錯，因為從小缺少愛，所以對于外人給的一點兒好，都會把它放得老大，然后不可救藥地依賴上那被放大了

的愛。”

那是一個陰風怒號的午后，我腦海里過電影般地重放了姐姐從小到大的成長歷程，心如刀絞。這些年，佳佳像一個內(nèi)存不多的暖手爐，捂熱了我，團圓了這個重組的家，我們都想當然地認為她天性如此，卻不曾想過她也是一個女孩子，她應該更需要被呵護被寵愛，而始終處于揮發(fā)狀態(tài)下的她，該有多冷?

所以，她不顧一切地早戀，自毀前程地換來剎那的愛憐。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通后，我把手狠狠地砸向桌面，疼，為姐姐!

從此給你毫無原則的愛

打那天開始，我戒了酒，在經(jīng)濟毫不寬裕的情況下，省下錢買了一輛二手廣本，車一到手，我就去接佳佳下班，打那天開始就風雨無阻。每次不管天黑還是天亮，都目送她上樓，等她在陽臺上給我打一個OK的手勢后，我才離開。

那次，她同姐夫吵架，正好被我趕上，我二話沒說，把姐夫好頓修理，當時佳佳像傻了一樣站在那里，哭著問我：“你干嗎下手那么狠?”我說：“姐，你別心疼。必須給他點兒顏色，叫他知道千萬別惹有弟弟的女人。”

春節(jié)，我給佳佳買了一個大大的鉆戒，花掉了我全部的積蓄，當著爸媽還有姐夫的面，給她戴上，結果，她死沒出息地跑到廚房里哭了。她說：“你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干嘛給姐買這么貴重的禮物?”我說：“姐，哪有女人不喜歡鉆戒的?別人有的，你也得理直氣壯地有。別埋怨姐夫無能，別忘了，你還有弟，讓你活得和別人一樣好也是我的責任。不光是姐夫的。”

我的幾任女友，都因同一個答案跟我分了手一“我和你姐，哪個重要?”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我姐，當年我姐給我寫作業(yè)，替我挨爸媽打，為我跟大孩子打架時，我根本不認識你是誰，”

佳佳生小外甥那天，我緊張得要命，等她蒼白著臉色被推出手術室時，我握著她的手：“姐，聽你在里面喊，我真想替你生。”一句話，全家人都笑了，我卻禁不住哭了，所有的擔心此刻都化作了鼻涕眼淚。那些天，我包攬下所有照顧姐姐的任務，生怕別人插手般的霸道。姐姐說：“將來，誰要是嫁了你，肯定幸福!”我說：“姐，你別這么想。你應該覺得，誰做了我姐，肯定幸福。”小外甥一天天長大，我每次見他的第一句就是：“快點兒長大，小舅好把媽媽托付給你。”姐姐聽了，直搖頭，我就再跟她強調(diào)一遍，“記著啊，女孩兒寵著養(yǎng)，將來不受誘惑：男孩兒窮著養(yǎng)，長大知道奮斗。”

繼父60歲大壽那天，借著酒勁兒向我掏心窩子：“你對你姐，那是沒得說。爸，這兒有數(shù)。”邊說邊拍著自己的心窩。我的發(fā)言也很精彩：“爺們兒，咱們欠佳佳一個溫暖的童年，作為女孩兒，她理應得到?jīng)]有原則的寵愛，可是，除了竭盡所能的懂事，那短暫的光陰里，她就沒干別的。而我，作為一個禿小子，本應在摔打中長成男子漢，卻全靠她讓著、幫著、感動著。所以，咱得用余生寵著她、愛著她。讓她不管遇到啥事，都覺得身后立著好幾棵可依可靠的大樹。”我的這段話把全家都說哭了，佳佳后來對這段話倒背如流，據(jù)姐夫說，他倆一吵架時。這段臺詞就會準時出場，對治療婚姻之癢相當有效。

責編/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