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與慈悲

［加］瑞貝卡·高德弗里

溫暖的夏日陽光照著加拿大卑詩省菲莎河谷的一座農莊。午后的蔚藍天空下，偶爾見雁群飛過。農場外有位身穿法蘭絨襯衫的大學教授，正在翻動烤肉架上的水牛排；另一名黑發婦人穿著棉布背心裙，坐在柳樹旁，正跟一個頭戴棒球帽的25歲青年討論他未來的計劃。

這看來只是一幅普通的小鎮風情畫，但那青年8年前曾被法院定罪，罪名是殺害一位14歲的少女，而此刻與他交談的，正是那位少女的母親。

原本無關

1997年，蘇曼·維爾克和華倫·葛洛瓦茨基都住在卑詩省維多利亞市郊區，兩家相距不過幾公里，但彼此并不相識。

蘇曼長于一個東印度裔的大家庭，很難想象華倫童年不安定的生活。而華倫的母親酗酒，父親是名焊工，經常因工作搬遷，把華倫留在家鄉。華倫臉上常掛著倨傲的笑容，擺出不可一世的樣子，心里卻有著強烈的失落感和被遺棄感。

蘇曼和華倫原本可能永不相識，但1997年11月的一個寒夜，改變了他們的命運。那天是星期五，滿月高懸。那晚，蘇曼的長女瑞娜接到朋友的電話，邀她參加派對，瑞娜告訴母親會按規矩10點半前回家。然而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瑞娜之死

11月22日，天氣又濕又冷，幾名警員來到蘇曼的家，告訴他們一個噩耗：在一條名為“峽谷”的水道里，發現瑞娜傷痕累累的尸體。

隨后，警方逮捕了8名青少年嫌犯，其中被檢察官以二級謀殺罪名起訴的是15歲的凱莉·埃拉德和16歲的華倫。

瑞娜之死，成為加拿大以及全球報刊的頭條新聞。加拿大各界開始熱烈討論青少年的欺凌行為；維多利亞市民在瑞娜最后行經的那座橋上放滿鮮花；青少年紛紛組成反暴力團體，別上紀念瑞娜的金色絲帶；政界有人呼吁對未成年罪犯加重刑罰。

但這一切都無法減輕蘇曼和丈夫曼吉特的喪女之痛。煮飯的時候，她會想起女兒坐在餐桌前開懷暢飲的樣子；晚上，她會想起女兒最喜歡泡在澡盆里，把收音機開得震天價響，她恨死了那兩個邪惡無情的“少年殺手”。

初次見面

1999年春天，即瑞娜死后17個月，蘇曼和華倫同時來到維多利亞市法庭。華倫被控以二級謀殺罪，雖然還未成年，卻要在成人法庭中受審：

坐在高與腰齊的木同欄中，華倫的兩旁和后方都鑲上了玻璃，與蘇曼的座位相距只有幾米。當他站起來被法警帶定時，蘇曼才發覺他是那么矮小，瘦瘦的，一頭黑色卷發，眼睛很大，容貌清秀，不像個惡棍，卻像個驚慌的12歲男孩。

蘇曼對女兒遇害的經過，在早些時的審訊中已有所聞。知道有6名少女恨瑞娜“批評”她們，那天晚上由其中一人假意邀請瑞娜參加派對，其實是要誘她前去受懲。在一個幽暗隱蔽的橋底，他們把瑞娜打得遍體鱗傷，然后揚長而去。瑞娜從橋底下爬上來，踉蹌著走回家，有目擊證人見到華倫和凱莉跟在后面。

可是，瑞娜怎么會在幽暗冰冷的河水中窒息而死?華倫只是不斷重復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沒有想到會怎樣。”蘇曼不禁嘆了口氣。這個不見母親出席的華倫，看來是個不知所從的迷途少年，似乎沒有人教過他怎樣立身處世。

救贖計劃

1999年6月2日，華倫被判處終身監禁，要到成年人的監獄服刑。

在獄中，華倫參加了監獄提供的志工計劃，認識了“取締暴力計劃(又名救贖計劃)”的幾位倡議人。救贖的觀念，源自加拿大原住民思想和倡議以其他方式懲戒罪犯的影響，鼓勵罪犯正視他們犯罪的根由，并和受害人見面，為有心悔改的罪犯提供一條出路，代替羞辱與懲罰。他不再崇尚電視上的那些黑幫人物，而是捧讀甘地的箴言，例如：“要改變世界，先要改變自己。”2004年發生的一件事，可說是對華倫改過自新的考驗。凱莉第一次受審時，華倫拒絕出庭作證；2004年，凱莉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當局安排重審。華倫身為唯一目擊證人，檢方要求他出庭作證，但并未提出任何減刑之類的交換條件。

有人警告華倫說，他會被凱莉的律師盤問得非常難堪，他的名字會再度登上報紙頭條，性命可能受到威脅。華倫也很害怕，但是經過幾個月的心理掙扎后，他決定出庭。

出庭作證

2004年6月，蘇曼和華倫再度在法院碰面。蘇曼發覺華倫變了，他不再是個穿著松垮、一臉乖戾的少年，而是個23歲的青年，頭發整齊，態度嚴肅，說話條理分明。

華倫作證時，談到瑞娜遇害的經過，不再說“我不知道”、“我沒有想到會怎樣”，而是承認參與斗毆時“感到興奮”；承認協助凱莉把瑞娜拖至河邊，也并未試圖阻止凱莉，任由凱莉把瑞娜的頭按進水里時，直到瑞娜死去。

但是因為凱莉一直否認自己和命案有關，陪審員的意見相持不下，第二次審訊宣告無效。直到2005年第三次審訊，凱莉的二級謀殺罪名才被確定，判處無期徒刑。

對蘇曼和她家人來說，拖了足足8年的案子，總算告一段落。雖然，當年襲擊瑞娜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向她道歉，她還是決定忘掉他們。

參與救贖

但過了幾個月，蘇曼接到救贖計劃負責人的請求：華倫希望跟他們夫婦見面。

2005年秋天，曼吉特夫婦來到密欣市圣公會教堂的地下室，和華倫見面。“救贖計劃”的兩位倡導者擔任主持人。為求會面成功，二人事前花了好幾個月為曼吉特夫婦以及華倫做好心理準備。

現在，曼吉特夫婦和華倫相對而坐，中間放了盒面紙。他們各自談起命案之前的生活，華倫的緊張和恐懼感逐漸消退。談及瑞娜喪命的晚上，大家都愴然淚下。

面紙很快就用完了，華倫向曼吉特夫婦道歉，明白自己破壞了他們的家庭。蘇曼問華倫未來有什么打算，他回答：“我會努力做個好人。”曼吉特夫婦說：“這是好事，是你能夠為我們做的好事。”

一路同行

將近一年后，曼吉特夫婦再度前往密欣市。出席華倫假釋申請的審訊。他們表示，不反對華倫的假釋——既然華倫已步入正軌，為什么還要阻止他重獲自由?

三人委員會花了幾小時研究華倫的檔案、相關報告，以及他自己的證詞，最后同意每月給予華倫72小時的假釋。華倫擁抱曼吉特夫婦，說：“我們的關系從悲劇開始。現在，我要對你們負責，不會辜負你們的期望。”

這天下午，他們在風光如畫的菲莎河谷相聚，像家人一樣親切交談。但是，祥和的午后聚會不能抹殺現實。蘇曼說：“我們不能說這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華倫奪去我女兒的生命，這事實永遠無法改變。我們會耐心觀察，看他是不是真心痛改前非。”

摘自美國《讀者文摘》

編輯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