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傷情緒的“小李飛刀”

傳說中的小李飛刀例不虛發。

他永遠只在要打敗敵人的那一刻出現。白光一閃，刀子就插在了它該在的地方。或是咽喉，或是心口，反正都是最致命的地方。

小李就是這樣一個“飛刀”高手。只是她并不是李尋歡，而是我的一位來訪者。

小李名叫李墨，那天她和她愛人張星一起來到咨詢室。看得出，兩人是夫妻關系本身出了問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分坐得很開。眼神互不相望，即使偶然看到了，也急忙閃開。

從外表上看，兩人都應該是那種事業型的人。得體的衣著，雖然簡單，卻看得出經過細心的剪裁與挑選。李墨化了淡淡的妝，張星也把胡子刮得干干凈凈。只是兩人充滿血絲的眼睛和疲憊的神色出賣了他們，透露出兩人內心的焦灼。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解決他們的爭吵，否則就離婚。張星說，他無法再忍受下去了，結婚之前自己好像瞎了眼，根本沒發現兩人之間有如此大的差異。李墨則說，她也過得太累了，她從來沒在婚姻面前如此迷惘。如果說離婚可以解決問題，她寧愿分開，這樣兩人說不定還能做朋友。

我相信婚姻里充滿磨難，不過我也相信這世上只有不會經營的夫妻，卻沒有完全不適合的兩個人，所以我很愿意幫助他們。我問他們，是兩個人一起做咨詢，還是分開做。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分開做。

一起做的目的是可以隨時求證對方對某個問題的看法，危險是有時候兩人會在咨詢室里就爭執起來。分開的好處是可以聊得更深，危險是有時候來訪者會在潛意識里把咨詢師當成一個評判婚姻的法官，而不是一個幫助自己成長和改善關系的人。

不過我尊重他們的選擇，并且和兩人約定，他們可以在自己希望的任何時候改變咨詢方式。

通過交談，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雙方都在異口同聲說對方有多不好，但是關于爭吵的根源卻都說不清楚，好像有什么人在他們之間施了魔法，讓原本相愛的兩個人忽然看對方不順眼起來。

李墨先開始說的。她最開始敘述的時候還比較平靜，但越說越有情緒，咬牙切齒的樣子仿佛張星就在她面前。

他們的婚姻似乎和所有普通的婚姻一樣。兩人認識后陷入戀愛，談了幾年以后，覺得雙方都還合適就結婚。婚后的生活也可稱平靜。張星努力掙錢養家，平時對家里的關注也就少了些。李墨自覺地把工作減少了一部分，把生活的重心向家里偏移。雙方也沒有什么外遇，都存了和對方廝守終身的心。

這么說來，這個婚姻和家庭存在的基礎和價值還在。我繼續聽李墨的故事。

然而爭吵就是在這樣普通的氛圍內產生。那天事情的具體起因兩人都回憶不起來，好像是李墨做了什么事讓張星不滿。后來看著要吵起來，李墨就說：我就知道你沒結婚以前那么愛我了。

就這句話的本意，李墨是希望能打個圓場。要是張星肯開個玩笑，或是干脆伸手抱抱她，可能以后的事都沒了。但是張星那天可能有些遲鈍，根本沒聽出李墨的意思。他只是冷冰冰地說：我結婚以前怎么了？你根本就是無理取鬧。

這種冷冰冰的話語讓李墨很受不了。她當時就急了：張星，結婚之前你說得多好，現在你居然這樣？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我有人了？我每天給這個家掙錢在外面奔波，連飯都不一定能按時吃，你還這么說我？我倒是想在外面有人，有時間嗎？我天天累得半死，你呢？就在家里待著。張星一下就火了。

哈，你想在外面有人！我就知道你有這個心。你是不是早就憋著和我吵一架了？李墨很憤怒。

據李墨的回憶，爭吵似乎就是這樣開始的。但就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卻是兩人大戰的開始。

后來的爭吵就不再像開始時這樣文質彬彬。所有吵過架的夫妻都知道，最能傷人的話語永遠出自家人的嘴。李墨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在吵架上從未落過下風。一時間只殺得張星甘拜下風，各種各樣的話，基本上張星最怕聽什么，她就說什么。

不過在這種爭吵中，似乎從沒有贏家。張星不甘示弱，和李墨對吵的結果就是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僵。從最開始的互不理睬，到兩人就算在同一間房說話也要通過互留紙條的方式，最后干脆兩人分房睡。曾經的愛意，在兩人中間蕩然無存，婚姻似乎已經走到盡頭。分居乃至分手，似乎已成必然。

我們缺乏了解，也缺乏溝通的耐心。我想，可能我們不適合結婚吧。這樣很痛苦的。我們就像兩只刺猬，為了取暖而抱在一起，最后的結局卻是大家都鮮血淋淋。張星這樣對我講。雖然他的表情很麻木，不過我卻能從中看到不甘。

像他們這樣的夫妻不在少數。兩個人的爭吵，總會不斷升級。當一方說了過火的話后，另一方通常再無法保持耐心，而是馬上開始反擊。平和的心態是良好溝通的基礎。失去這種心態，只能是兩人話趕話，最終說出一些自己都無法置信的狠話來。

這些話如果在雙方都能有包容的心時，說說可能是有益的探討，但是，在爭吵中卻是讓人傷心痛心的利器。李墨的技藝嫻熟些，她的攻勢就更猛烈。張星的話雖然少，不過每句話卻都戳到李墨的命門上。兩人很快就因為相互攻擊而走到了婚姻的盡頭。離婚變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要想解決他們的問題，重建信任是最關鍵的一步。不過好在兩人只是爭吵，而沒有什么實質性不可彌合的裂縫。我先征得他們的同意，讓兩人同時坐進咨詢室，共同回憶兩人曾經有過的甜蜜時光。說是甜蜜，其實回憶起來也頗為痛苦，尤其是與現在這種雙方連話都不想說的現狀對比。但在我的堅持下，兩人還是慢慢沉浸到了當時的那種情景中去：第一次見面時雙方的衣著，第一次吃飯時周遭的場景，第一次拉手時的心動，第一次接吻時的心理……這些都是重建兩人關系的第一步。

第二步是雙方談談自己對婚姻的期待。在這一點上，很快就發現了雙方存在很多“想當然”的差異。他們并非新婚夫妻，曾經的共同生活使他們少了幾分空想，多了幾分實際。他們很迅速地在理財、家庭共同發展計劃、要不要孩子等幾個方面有了共識。

第三步則是請他們來分析看看，究竟什么才是目前最阻礙他們前進的障礙。他們經過考慮后一直表示，他們兩個對自己的情緒控制都很差。一遇到問題就容易急，一急了就什么問題也討論不下去了。

不過針對這個問題，因為前面已經做了兩步鋪墊，所以兩人還能保持在一個相對平和的心態里進行討論。最后兩人商議，一旦出現爭吵，兩人馬上停止下來，各自去平靜情緒。如果有一方表示自己還沒有平靜好，就不再展開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張星說他會去聽音樂，他覺得這可以讓自己放松平靜。而李墨則表示自己會去逛街，買一堆沒用的小東西會讓自己心情好起來。

第四步，則是鞏固效果。其實無論是什么問題，時間都是治療創傷的良方。在有感情的兩個人之間，隨著時間的流逝，愛會變得越來越穩固。那些不快的事情就會被漸漸淡忘。

這個治療是針對他們實際情況而做出的。實際上，它之所以能夠奏效是因為雙方在愛的基礎上重建信任。這種信任一方面是對對方的，另一方面也是對自己的。相信自己能夠控制情緒，而且學會掌握控制情緒的方法，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對他們兩個人的心理輔導大約進行了幾個月的時間。這幾個月里他們討論了許多的問題，從各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到雞毛蒜皮的小事。前者有個例子：李墨有個極大的幻想，她希望張星在婚后可以繼續像寵公主一樣寵著她，張星則明確表示不能接受。按說這樣的分歧，很容易就上升到“愛與不愛”的地步。但是隨著兩個人平心靜氣的討論，這個問題他們最終也達成了共識：張星會對這個家庭和李墨都更加關注，而李墨則要學會如何從一個家里的獨生女轉換角色到家庭主婦。后者的例子就像做家務。李墨理解張星每天工作繁忙，自愿每天做飯，但她希望張星可以陪她一起做。哪怕不動手，只是站在廚房里陪她說說話也好。

這些很僵化的規條，卻起了意料不到的好效果。兩人一起來咨詢中心的時候越來越少。我知道這不是因為他們的關系變得更僵，反而卻是他們成長的表現。他們已經習慣通過期待—討論—鞏固這樣一個模式來解決問題。他們也學會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在最后一次咨詢后，我問他們：你們現在還吵嗎？

李墨笑著說：吵。不過就算是吵，也吵得甜。

當然。他們原本就是一對夫妻，有愛做基礎。只要學會不要任由情緒控制自己，學會不要故意把飛刀甩向對方的心臟，哪怕是爭吵也是甜蜜的。

圖/付業興 編輯/蘆淼

henker@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