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12歲開始學英語起,英語就一直是我的夢魘。直到現在,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要讓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我,在大學期間把除了談情說愛以外的一半時間都用于英語學習。好容易等到了大學畢業開始工作,終于可以暫時擺脫英語對我的摧殘。可剛過了七八年沒有英語的幸福生活,我竟然旅居到了一個說英語的國家——澳大利亞。一個更長的夢魘由此開始。
我的父母對于我暫時出國充滿期待,他們以為我在一個良好的英語環境中語言會自然而然地飛速進步。可惜他們錯了。剛到澳洲的時候,我連一個人去超市買東西都不敢。第一次去超市購物,收銀員問了我一句:“要不要再拿個塑料袋?”我和人家愣是糾纏了五六分鐘才弄明白。結果自然少不了要挨幾個排在我身后的顧客的白眼。去買火車票我總是在自動售票機處買,從來不敢去窗口買。
我來到澳洲2個月后是圣誕節,平安夜的那天晚上我在中央火車站等火車。火車一進站,車上蹦下來一堆來城市中心泡吧的姑娘們。在這樣一個西方人的傳統節日里,陌生人之間總會莫名其妙地突然親近起來。那天第一個跳下火車的女孩,一看見站臺上的我就喊道:“how is going.”可憐的我在當時所知道的英語問候語,只限于“hello”、“how are you”,根本不知道這一句“how is going”是一句最普通的問候語。我愣在站臺上不知該如何應對。我這樣的木然,顯然是破壞了姑娘們的心情,一堆人怪叫了幾聲揚長而去。那一晚,她們的心情可能比我好不了多少。在這樣的一種氛圍下,人很容易自我封閉,讓你盡管生活在一個英語國家中,可卻被英語排斥。
好在我有一個厲害的太太,她強逼著我去從生活中的點滴學起,像家長逼孩子學習一樣,逼著我去超市購物,去路邊問路,去銀行存錢等等。這使我終于能在1年以后生活基本自理,對于日常生活中的英語沒有了太多的恐懼。
事實上,英語這東西,你把它搞得生活基本自理不是很難。但如果想流暢,交流無障礙真是不容易。我在交流過程中所犯過的錯誤數不勝數。
一次,我們倉庫所在的大樓電梯壞了,有個澳洲人站在一樓等電梯。可能因為等了太久都沒有看到電梯有什么反應,剛好又碰到我從樓梯下來,就問我:\"Is it this lift does not
working?\"(電梯是不是壞了?)這樣的英語疑問句,對于中國人來講是最容易犯迷糊的。因為中國人的回答會是“yes”,而英語的習慣卻一定是“no”。這樣的錯誤就是很多英文很好的人也很容易犯,就更別說是我了。所以,那個人聽我說完“yes”后,就堅定地站在電梯前獨自等待。
雖然我的英文水平相當有限,但可能因為我外表斯文,又戴著眼鏡,具備一定的欺騙性,所以我碰到的很多澳洲人都想當然地認為我英文很好,習慣于流利地和我交流。而我總是不好意思告訴人家我聽不懂,總是帶著很感興趣的微笑頻頻點頭做明白狀。這樣一種虛假的狀態總在我心中不斷強化著英語這個夢魘所帶給我的挫敗感和自卑心。
然而有一次,在我的客人中,我意外地發現了一位英文程度遠不如我但卻無絲毫自卑心的人。那是一個講法語的女人,她的英文程度僅限于“hello”“thank you”“bye bye”,連數數都不行。每次談價錢都是用手指頭比畫。可她每次到我們店里來采購,從來都是氣宇軒昂,咋咋呼呼的,不管誰接待她,她總是朗聲一句“hello noEnglish”。
那接待她的人當然就很吃力,可她卻不像我一樣因為英文不好而覺得不好意思,那種理直氣壯的樣子好像她不會說英語沒什么錯,我們不能講法語才不對。
我太太在澳洲一所大學的學生服務中心工作,她和我聊到所接待的學生時提到了這樣一個有趣的現象:基本上來中心辦事的中國學生總是會把英語說得很快很流利,不像是交流,更像是背書。那種感覺好像是生怕別人覺得自己的英文不夠好。而來自歐洲國家的學生,他們中有些人英語也不是很好,但是他們總是不介意把英語說得很慢,甚至很結巴,一點兒不怕暴露他們在語言方面的不足。我太太留學時,班上的一個德國學生英文口語并不是很好,但上課發言總是很積極,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一點兒不會因為同學們聽得著急、費勁而不好意思。
對比這些來自歐洲的留學生和那位趾高氣揚的講法蘭西語的女人,他們絲毫沒有因為英語不行而自卑,而我這個來自擁有五千年燦爛文明的泱泱大國的黃帝苗裔,卻為何會在英語前氣短心虛?反過來想想,又會有幾個在中國生活學習的外國人,會因為說不好漢語而感到自卑呢?而我這樣的自卑,我敢說一定存在于很多如我一樣生活在外國、英文不好的中國人心中。
不過也有例外,我最近在銀行辦事的時候碰到的一個中國老太太就給了我一種全新的感受。
那天,我在銀行兌支票,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位穿著得體、氣質高雅的亞裔老太太。輪到她的時候,她遞上她的銀行卡,對著窗口里的女職員用中文說:“取兩千塊。”
“what?”窗口里面的人顯然是懵了。
老太太又不緊不慢地用中文說了一句“取兩千塊”。那女職員當然是沒聽懂,不過大概是猜到了老太太講的是中文,趕緊向別人求助。這家銀行其實每周固定的幾天是有懂漢語的員工上班,不過今天顯然不是他們的服務時間。那女職員找來的又是一個澳洲職員。我猜測他可能是上過幾天漢語學習班,好不容易盼到了有個機會可以秀一下。但見這廝自信滿滿地來到窗口,拿出4張50塊的票子用中文對老太太說:“取兩百塊?”
“取兩千塊。”老太太不滿地更正。
“取兩百塊?”那男職員不死心繼續問。
“取兩千塊。”
“取兩百塊?”他們這樣僵持下去,就是到明年也輪不到我。我上前對著窗口里面說了一句“two thousand”。
難題算是解決了。老太太數清了取出的兩千塊錢,很有禮貌地對我道謝。然后轉過頭對著窗口里面的那一男一女,帶著相當不滿的表情搖了搖頭。這樣的舉動,讓窗口里面的兩個人相當郁悶。等老太太走了以后,他們倆嘟囔著說:“明明是她不會說英語,怎么還埋怨我們。”
老太太那理直氣壯的樣子,一下子讓我想起了我們店里的那位說法語的女人。那種同樣的氣宇軒昂,不是被英語挫敗,而是挫敗了英語的樣子何其相似。那以后,每當我因為英語問題而在心中升起自卑與挫敗感的時候,那位中國老太太搖頭嘆息的樣子一定會在我的腦海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