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然有序

初見這個題目“(兩篇)”，暗忖那這篇小說會不會寫得很散。當我讀完小說再回頭看看題記，發現作者很巧妙的用泉眼把兩篇小說連在一在，形成一個整體。無論是王秀才還是韓掌柜都像沙漠中的甘泉一樣，他們在大布蘇淖爾發揮著必不可少的作用。沙漠里面水是救命的資源，王秀才作保幫人娶媳婦，不惜拿出自己的土地;韓掌柜破財為叫化子提供免費的住宿，讓他們不至凍死，兩人都如泉水一樣，是真正急人之難的人物。

緊接第二段題解的泉眼，作者在第三段題解用“井”字暗示了這兩篇故事共有的寓意，同樣也顯示了它們是有機的整體。“在泡子的周邊，大大小小的有幾十個村子。這些村子，都是按當時開荒時的井字方建的。井字方，就是在草原上劃出一個“井”字方格”。井字方的“井”字和田在一起，就讓人想起遠古的井田制，這是在千百年的歷史沉淀中形成的一種分配秩序，它代表一種涇渭分明，平均的分配的方法，代表一種秩序，是一種井然有序的、行之有效的傳統:這在王秀才身上可以表現為“半部論語治天下”，“能說出個一二三”，急公好義，樂于助人的書生處事風格;而在韓掌柜身上則是“誰沒個馬高蹬短的時候”的民間傳統智慧。正是這種有序的制度和大智若愚的精神，一個大布蘇草原才能劃出三百多個“井字”，大家守望相助，安居樂業。

《守望大布蘇淖爾的村子》的題解不僅蘊含著故事和寓意，還預示著故事的結構。兩篇故事的結構可以用:水-泉-井來概括。“水”就是如題解所說的“那泡子里的水，沒干過。因為那泡子里有成千上萬個上升泉養著。”急公好義的王秀才和樂于助人的韓掌柜始終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泡著”大步蘇淖爾的村子和走南闖北的人，他們用他們的方式和知識幫助別人，成為受歡迎，讓人感恩戴德的人;“泉”中國人有“受人點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之說，是一種守望相助的精神;“井田”就是只要遵從千年流傳下來的法則，做人做事，大家守望相助，那么就算亂中也有序，自可平安度過。

“秀才窩棚”中王秀才的母親是個懂人情世故的老人，她在王秀才年輕時，先據有了大布蘇淖爾的十坰地，因為她知道王秀才不是生意人，還不如在鄉下置地蓋屋，又把房子建成炮臺，試圖為兒子打下了萬年樁，在死前吩咐兒子“地要一坰一坰地賣。錢，有一元，花七角”。可是王秀才不喜歡打理家業，就是喜歡到處幫助鄉里鄰里，解決紛爭。

王秀才還喜歡賭博，并且輸多贏少，還經常被人騙。可是他的家業不是輸在賭上，而是敗在幫人做媒上。中國俗話說:“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這種事情，容易得罪人，一不小心，還把自己賠進去了。“那時欠錢，大多是欠在結婚過禮錢。這在村子百姓中，這是最大有花銷。男家過不起禮了，就要找個中間人，說和這件事。”王秀才因為身份經常被人邀請，本來是當中間人，最后往往變成了擔保，成了“冤大頭”。如果收成不好，王秀才家就得賣地填債了，他振振有詞:“誰家沒個難事。幫人家，就是幫自己。我這是給你們留后路呢。”果然，到了解放實行土改時，王秀才家成了中農，冥冥間，天地萬物似乎深藏著自己轉動的一套秩序，最后王秀才還可以抱著他聽了六十多年的收音機在炕上老死。

“韓家店”的韓掌柜在國道邊上開了一家最低等的四等店，又叫“花子店”，可是由于他樂于助人，視錢財如糞土，好義輕利，“有錢，你就扔下兩個兒，沒錢，誰出門也不能背著炕……進了店，有錢的，往南炕上坐，沒錢的，往北炕上去，不收錢。”當然這樣很快受到客人的愛戴，可是也容易吃虧，連驢子都被人騙走了。某一年的秋天，蘇聯紅軍過來了，糟蹋了鄰村子里沒有跑出去的女人，于是鄰村的人報復，把一車紅軍殺光了，暴尸荒野，還是韓掌柜領人把他們埋了。后來蘇聯紅軍驅車過來報仇，輪盤槍一掃，可能真的是善有善報，站在國道上韓掌柜竟然沒事兒。

韓家店愈發火了，對面孫家店的人眼紅，就叫胡子來綁架他。三十幾號人槍，可是因為店里的十幾個花子舍命相救，“從袖子抽出黃香那么粗，一尺多長的銀針。針從左腮扎進去，從右腮扎出來。”硬是把胡子給嚇走了。這些花子平時住店不用錢，而且韓掌柜還回收他們乞到的米，到了過年換成錢拿回家，也可以說花子感恩圖報。到了解放土改時，孫家店店主被定性為“地主”，而韓家店村子的人都知道韓掌柜是好人，所以沒人來分韓掌柜的房子和地。后來外村的貧農團來了，又被幾十個花子一頓攪合，走了。韓掌柜首先被劃為富農，后來因為政策又變，又被劃為上中農，他也不在意。

中國有句老話:“吃虧就是占便宜。”這里面也包含著某種“序”，是一種時序:“吃虧”是眼前的，而“占便宜”是將來的，而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后面的那幾年，這是中國式的智慧。又說:“好人一生平安!”這是一種暗藏祝福的“序”，正是天下無數這樣淡泊名利，樂于助人，富憐憫和同情的好人，才能照亮那些黑暗的時代，溫暖冷漠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