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鹿破產引起的法律制度反思

三鹿問題奶粉不僅導致了該企業破產，還釀成了國內乳制品全行業乃至“中國制造”的重大危機#65377;其根本原因在于，目前國內的法律制度并未真正重視企業的產品質量問題，相關責任各方因產品質量問題所付出的違法成本過低，不足以保證企業受到最有力的監督#65377;

2008年12月25日，石家莊市人民政府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已受理對石家莊三鹿集團股份有限公司進行破產清算的申請，法院已于12月23日向三鹿公司送達受理破產申請的裁定書#65377;至此，這家因其產品中有毒物質三聚氰胺含量超標而于2008年9月以來一直處于輿論漩渦中的中國著名乳制品企業，正式走上了破產之路#65377;

根據《企業破產法》，企業法人不能清償到期債務，且資產不足以清償全部債務或者明顯缺乏清償能力的，經該企業或該企業的債權人向人民法院提出破產清算申請且經法院受理后，將依照《企業破產法》的規定清償債務#65377;此次三鹿破產案的申請人是三鹿的債權人石家莊商業銀行和平西路支行#65377;根據目前的報道，三鹿的債權人還將包括數百家原料供貨商以及為三鹿召回問題奶粉而墊付近10億元退貨款的經銷商#65377;此外，因食用問題奶粉而導致健康及生命安全受到損害的嬰幼兒及其家庭也有可能成為三鹿的債權人#65377;

按照《企業破產法》的規定，在法院受理三鹿破產申請后，如果三鹿的債權人與三鹿未能就重整或和解達成一致的，通常情況下，對三鹿的某項財產享有擔保權的債權人可對該財產優先受償，三鹿的其他財產將按照破產費用與共益債務#65380;職工的工資與社會保險#65380;拖欠稅款#65380;普通債權的順序進行分配#65377;也就是說，銀行對三鹿的抵押貸款將優先得到清償，三鹿員工的工資與社保費用則會優先于供貨商#65380;經銷商與受害嬰幼兒的債權得到清償#65377;財產分配完結且經人民法院裁定終結破產程序后，三鹿的法人資格將會被予以注銷#65377;

是哪股力量——

給三鹿致命一擊

三鹿將可能是改革開放以來國內第一家因一起產品質量問題而直接導致破產的大型企業#65377;在破產清算中，因破產企業資不抵債，債權人往往難以得到全額清償，而地方政府則會因地方龍頭企業的破產而失去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并同時承擔破產企業職工安置的沉重負擔#65377;顯然，破產對各方來說并不是一個好的選擇#65377;三鹿為何最終陷入破產的困境?究竟哪股力量最終推倒了三鹿?我們可以從此次事件的演化過程中找到答案#65377;

據相關媒體報道，2008年9月開始各地發現多起嬰幼兒患腎結石病例，且發現這些嬰幼兒均長期一直食用三鹿奶粉#65377;衛生部也表示，懷疑三鹿牌嬰幼兒配方奶粉受到三聚氰胺污染#65377;三鹿立即發布產品召回聲明，并稱公司自檢中已發現相關批次三鹿嬰幼兒奶粉受到三聚氰胺的污染#65377;國務院迅速啟動國家重大食品安全事故Ⅰ級響應，成立國家處理三鹿牌嬰幼兒奶粉事件領導小組#65377;全國各地方開始緊急查封#65380;召回三鹿奶粉#65377;此后，質檢總局通報伊利#65380;蒙牛#65380;雅士利等多家知名乳制品廠商相關批次產品中也檢出三聚氰胺，各大涉嫌問題奶粉企業相繼發布公告召回產品#65377;各大廠商該季度的損失均高達數億元人民幣#65377;外交部發言人表示，中國國家質檢總局和商務部于2008年9月9日都接到了新西蘭方面有關三鹿奶粉問題的通報#65377;不久后外交部發言人再次表示，中國相關主管部門已向世衛組織和各國政府作了通報，同時全面調查問題奶粉出口情況，要求有關企業主動召回相關產品#65377;據有關媒體報道，2008年10月我國出口乳制品降幅達91.8%#65377;

自2008年9月新聞媒體開始集中曝光三鹿問題奶粉事件，到12月法院受理三鹿破產申請，追尋著新聞報道中關于本次事件的時間線索，我們不難發現，三鹿問題奶粉事件從一家企業的產品質量責任問題，逐漸發展成為全國性食品質量安全公共事件，并引發了國內乳制品全行業的信任危機，繼而嚴重惡化國際市場對中國產品質量的印象#65377;在這個過程中，三鹿公司一直處于漩渦的最中央，其在消費者心目中的品牌形象和企業信譽急速下降，成為“問題奶粉”的代名詞而遭到了市場的拋棄#65377;失去市場支持的三鹿公司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喪失了繼續經營的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破產或許是其惟一的選擇#65377;

產品質量——

那張多米諾骨牌

三鹿問題奶粉不僅造成了企業的破產，還釀成國內乳制品全行業乃至“中國制造”的重大危機#65377;其根本原因在于，目前國內的法律制度并未真正重視企業的產品質量問題，相關責任各方因產品質量問題所付出的違法成本過低，不足以保證企業受到最有力的監督#65377;在缺乏充分監督的情況下，企業長期漠視產品質量，產品質量問題因此日積月累，逐漸惡化#65377;一旦問題暴露，就如同觸動了蓄勢已久的多米諾骨牌，破壞力層層傳遞并被迅速放大，不僅嚴重影響到全行業的生存及中國產品的國際形象，還因為引發消費者的恐慌#65380;受害者及其他相關方的不滿而威脅到社會的和諧與穩定#65377;而國內法律制度對企業產品質量重視不足，在立法層面#65380;司法操作層面及行政執法方面均有表現#65377;

目前，國內相關立法對因產品質量造成的人身或財產損害的賠償采取的是“填平原則”#65377;比如，因產品質量致人身傷害的，廠商僅需向受害人賠償醫療費#65380;因誤工減少的收入#65380;殘廢者生活補助費;造成死亡的，則只需支付喪葬費#65380;死者生前撫養人必要的生活費等，廠商不會受到額外的懲罰#65377;而受害人訴諸司法程序索取賠償時，則需要以個人之力同作為企業的廠商在訴訟中進行艱難的博弈，即使勝訴，其獲得的賠償通常也會小于其受到的實際損失與付出的訴訟成本之和#65377;比如，如果某消費者飲用汽水時發現死蒼蠅，根據目前的法律規定，該廠商將會承擔的責任包括:賠償消費者醫療費，如，一盒腸胃消炎藥的價款;被相關部門罰沒違法所得并處以三倍價款的罰款，也就是沒收銷售一瓶汽水的收入及相當于該瓶汽水三倍價款的罰款#65377;而消費者為了這一盒腸胃消炎藥的賠償，則可能需要多次與企業交涉甚至參加訴訟程序，因此消費者很可能會放棄索賠的權利#65377;在消費者維權乏力#65380;企業賠償有限的情況下，企業并不會有足夠的壓力去重視產品質量問題#65377;

美國則是另一種情形#65377;1992年，一名叫Liebeck的美國老太太因從麥當勞購買的咖啡潑灑燙傷皮膚而向麥當勞起訴索賠，最后法官判決Liebeck不僅可獲得實際醫療費的賠償，還可得到巨額的懲罰性賠償，賠償金額累計高達48萬美元#65377;麥當勞與Liebeck后來雙雙上訴并最終達成和解#65377;此后，麥當勞及其他很多提供熱飲的快餐店大多降低了熱飲溫度，并在杯上注明了“小心燙口”的警示語#65377;從麥當勞等企業目前相對規范的管理中我們不難發現，正是由于企業須承擔較重的產品質量責任，才敦促了企業對產品質量的高度重視#65377;

同樣，即使是在這樣高度重視產品質量的國家，對產品質量的監管一旦松懈，產品質量問題也會像三鹿問題奶粉一樣最終積聚#65380;演化為重大事件，并對社會經濟造成極為惡劣的影響#65377;此次波及全球并造成世界多國經濟衰退的金融風暴，倒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就是次級貸款等一系列存有嚴重質量問題的金融產品#65377;

企業責任成本——

高還是低

要想此類事件不再發生，就得讓企業和監管部門為產品質量問題承擔更高的成本#65377;從個案來看，企業的責任成本很高;但從整個行業乃至整個國家的經濟運行來看，企業的責任成本并不高，并且有利于推動整個社會的進步#65377;

一方面，法律應加重企業對產品質量問題的責任#65377;如，受害人因產品質量問題而受到損害的，企業除須賠償其損失外，還應當承擔較高金額的懲罰性賠償#65377;目前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就規定，經營者有欺詐行為的，除賠償消費者損失外，還應按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一倍額外賠償#65377;《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首開國內懲罰性賠償的先河，并發揮了積極的作用，這種立法模式可以廣泛適用于產品質量責任領域，進一步提高懲罰性賠償的標準，讓企業在巨額賠償的威懾下不得不認真對待產品質量問題#65377;

除了加重企業產品質量責任的成本外，法律還應當強化對監管部門監管不力的處罰，以促使監管部門積極行使監管職能#65377;雖然此次三鹿問題奶粉的曝光導致了監管部門和地方政府負責人承擔了相關責任，但這種處理依賴于問題被曝光，惡劣影響擴大化后才進行嚴懲#65377;如果不加強對監管部門日常工作中履行職責不力的處理，相關部門將極有可能心存僥幸而依舊疏于履行職責，甚至在出現問題后主動掩蓋#65377;

此外，法律還應當降低受害人的索賠成本#65377;如，針對受害者人員分散且數量眾多的情況，可適當推行集體訴訟的制度，部分受害人可代表全體受害人向企業索償，即使其他受害人未參加訴訟，受害人勝訴后企業仍應就產品質量問題向全部受害人進行賠償#65377;針對大部分索賠金額較小的情況，可建立便捷的索賠方式，簡化受害人就日常消費中的小額索賠主張權利的程序，降低受害人的索賠成本#65377;

無論是加重企業和監管部門的責任，還是降低受害人的索賠成本，目的之一就在于，讓相關責任方在每起產品質量問題發生之時都會得到有效的警告，并不得不積極采取行動防止其產品質量問題的惡化#65377;只有當每起產品質量問題都成為企業和監管部門的重大事件時，產品質量問題才不會成為觸發全行業乃至社會緊張的那張多米諾骨牌#653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