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

我要說的是一種很有趣的東西，這便是船。你在家鄉平常總坐人力車、電車或是汽車，但在我的故鄉那里，這些都沒有，除了在城內或山上是用轎子以外，普通代步都是用船。船有兩種，普通人坐的都是“烏篷船”。烏篷船大的為“四明瓦”，小的為“腳劃船”，亦稱小船。但是最適用的還是大小處在這中間的“三道”，亦即三明瓦。它的篷是半圓形的，用竹片編成，中夾竹箬，上涂黑油，在兩扇“定篷”之間放著一扇遮陽，也是半圓的，木作格子，嵌著一片片的小魚鱗，徑約一寸，頗有點透明，略似玻璃而堅韌耐用，這就稱為明瓦。三明瓦者，謂其中艙有兩道、后艙有一道明瓦也。船尾用櫓，大抵兩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頭著眉目，狀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頗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則無之。三道船篷之高大約可以使你直立，艙寬可以放下一頂方桌，四個人坐著打麻將——這個恐怕你也已學會了罷？小船則真是一葉扁舟，你坐在船底席上，篷頂離你的頭有兩三寸，你的兩手可以擱在左右的駭上，還可把手都露出在外邊。在這種船里坐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時泥土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著風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會船底朝天，發生危險，但是也頗有趣味，是水鄉的一種特色。不過你總可以不必去坐，最好還是坐那三道船罷。

你如坐船出去，可是不能像坐電車的那樣性急，立刻盼望走到。倘若出城，走三四十里路（我們那里的里程是很短，一里才及英里三分之一），來回總要預備一天。你坐在船上，應該是游山的態度，看看四周物色，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漁舍，各式各樣的橋，困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沖一碗清茶喝喝。偏門外的鑒湖一帶，賀家池，壺筋左近，我都是喜歡的，或者往婁公埠騎驢去游蘭亭（但我勸你還是步行，騎驢或者于你不很相宜），到得暮色蒼然的時候進城上都掛著薜荔的東門來，倒是頗有趣味的事。倘若路上不平靜，你往杭州去時可于下午開船，黃昏時候的景色正最好看，只可惜這一帶地方的名字我都忘記了。夜間睡在艙中，聽水聲櫓聲，來往船只的招呼聲，以及鄉間的犬吠雞鳴，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鄉下去看廟戲，可以了解中國舊戲的真趣味，而且在船上行動自如，要看就看，要睡就睡，要喝酒就喝酒，我覺得也可以算是理想的行樂法。

（選自《最新精美散文》，有刪節）

靈犀一點

本文是周作人的一篇書信體散文，文章詳盡地介紹了作者的故鄉紹興水鄉特有的水上交通工具烏篷船的結構特點，以及乘坐烏篷船時的特別風趣，略有導游性質，令人倍感親切。

文章著眼于記敘對象的有趣點，精細描摹，敘述周詳而不顯煩瑣；灑脫質樸的語言，清遠縹緲的山水背景與作者閑適的情懷渾然一體；作者對故鄉風物的津津樂道，體現出其綿綿的思鄉情懷。

【遲忠華／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