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力的詩（２首）

男高音歌手

唯一的男高音

在合唱團里，在眾聲喧嘩之中

隱姓埋名

未能目睹的死亡

一

一滴水在陽光下閃耀，我看到一個

虛空的身體。一個少年的臉逐漸分散

像七彩的虹霓。他不能來報到

我的報名冊上，他的名字的孤獨在閃耀

三個字是沉重的，它后面的空缺

彰顯一個生命的空白，“我有三個姐妹”

一個寫字潦草的少年，他的生命

同樣被他潦草地書寫:

他在河邊的土埂上奔跑

滑下了斜坡，他的生命緩緩地

倒進了河里。當他從水中站起來的時候

只有他的身體。而他自己

已跟隨著河流而去

我也許應該相信，他去了

水草的學校傳達，放假的通知

他將集合細小的魚群，然后發表散學演講

一個還未長大的校長，他也許會在水藻間

建立起神秘的函數曲線

一個座位，暫時空缺，隨后

將被新的學生占領。我點出了他的名字

空氣驚愕，一張試卷

無人認領。“96分。”我念出的分數

它在空中凝滯了半分鐘，像對死亡深深鞠了一躬

二

他絕然地奔赴死亡。

他義無反顧在奔向死亡

他的死亡中透出一往無前的絕望

他越過了20排桌子

18級石梯。跑過了100米寬的操場

他避開了大門，攀上5米高的圍墻

(也許比死亡還高。但他更高

他的眺望有些空茫)

他走過12公里路，他去

一個人工的水庫:五馬歸槽

他從一個馬嘴，橫渡到另一個馬嘴

他的生命，是一粒饑餓的糧食。

水在從石壩中滲出。

野花寂寞。夕陽爛熳。五馬踱步

歸來，同時飲水

清風不起，水波不興，他的死已歸于平靜

三

“水是我的音樂。”而她是站立的雨

一走動，雨水就晃動

就像檐前懸掛的雨，承受著愛和別離

她的頭發是雨，她的眼睛是雨，她的手指是雨

她的腳踝是雨……

一個由雨水組成的女孩，她的

純潔就是她的過失

我沒有目睹她的死。她的死亡由

細小的雨珠組成

一條站立的小河，終歸

要躺下，終歸要把自己，交還給河流

一個由雨水組裝而成的女孩

她放下了自己

就像死亡終于放下了死

就如一盆水，松開了自己的身體

河水流淌，中間沒有插入時間的間隙

除了死亡，我們沒有什么

可用來安慰孤單的自己

四

他走入水中，就像走入死亡之中

他懷抱巨石，就如懷抱似是而非的

生命。山坡上野花沸騰

它們的喧囂突然靜止。兩根古老的電線

一根是孤寂，又一根也是孤寂

天空中的云朵，它的眼里滿是寂靜

他走入水中，他凝望水底

仿佛在死亡中凝望自己的倒影

他能看見自己

仰躺在水底

而身上千帆駛過

他走入水中，就像走入死亡之中

他走入水中，在他的身體里中

有很多的人奔跑出來:投水而死

屈原，李白，朱湘……

他的身體中集合了他們全部，他們現在

又離開了他的身體，搶先而死

而最后奔出身體的，是他自己

他看到他是另一個，獨立的一個，是

落后的一個……

他走入水中，就如走入死亡之中

他必將在波光瀲滟之中

看到自己，在死亡中間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