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翔:楊秀麗你好,總算聯系上你了。想找你做個訪談是不容易,你總是因為工作而忙得不可開交,呵呵。我對于你的印象就是源于前幾年的《上海詩人》你那組詩,那時候它還是報紙,但你那一組詩讓我記住了你的名字。楊秀麗:你好,阿翔!很高興能和你在這里聊聊。我也倒不是工作忙,前段時間去了都江堰采訪,回來要寫部長詩。耽擱了下你約我的時間,不好意思。今天能和你在MSN上遇到,很愉快。你說的《上海詩人》上我的一組詩歌,大概是指“特別推薦”欄目?因為時間長了,已經是兩年多前吧。那時候我們做報紙,頭版就有個“特別推薦”欄目,每期登張作者的彩照,二版有作品,還有有關的評論。我記得我那時候的那組詩是《愛的靈魂是巨碩的鳥的背》。現在我們的報紙改成刊物了,“特別推薦”還保持著,具體我在負責這個欄目。這個欄目受到很多讀者的喜歡,也算是我們《上海詩人》的經典欄目了。
阿 翔:什么時候開始寫詩的?還記得嗎?第一首詩是什么,有印象嗎?
楊秀麗:我是中學時代開始寫的吧。第一首詩記得,不過好像已經有點模糊了。大概是寫給一個女朋友的吧,寫友情之類的。呵呵,你要說出什么具體的句子,我倒真是忘了,我有時候不大去想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仿佛已是很遙遠的了。
阿 翔:從你簡歷上看,你是1992年開始正式發表寫作的,1992年好像你還在上中學吧?
楊秀麗:沒有吧。我是1971年生的,也算擠進70年代生人。1992年我已經在上海讀書了,中學已經畢業。我記得1992年我連續兩次在《萌芽》上發表作品。那時候《萌芽》有詩歌專欄,挺有名的,是孫悅做編輯的。她也是上海的一位女詩人,詩寫得極好,我挺崇拜她的。我當時還很崇拜張燁,現在也是。我一直覺得張燁是我們上海詩壇上的一座高峰。一座神女峰。孫悅和張燁兩位大姐都是我看齊的目標。
阿 翔:你的很多詩歌,都與故鄉崇明島維系在一起。談談你眼里的崇明島吧。
楊秀麗:或許有很多詩歌都是和故鄉有情結的,這在詩人的創作中不可避免。每個詩人的心靈都會“還鄉”。我記得我們崇明的詩人徐剛曾對我說過這么一句話:“任何時候,你都不要忘了故鄉,忘了大自然,它是你永恒的創作源泉。”故鄉崇明島是我詩的土壤。如果沒有島上的成長,或許無法成就今天一個寫詩的“楊秀麗”。那些天然的島的氣息是滲透進我的每一絲骨髓里的,是我的養料,我靈魂的精華。也許在有些人眼睛里,崇明島沒有山,沒有起伏的峰巒和壯闊的風景,它太平鋪直敘,清淺平坦,可它是四面環水的島嶼,島在我的心目中是一種象征。我曾經在一首詩中寫到:“它是海水和沙石積聚的語言/是久已沉默的停歇的時間/是小舟行駛航程中的路標/是陸地和心靈相交的界面/是被海風吹散的細節/是遠方隱約的風景,是分碎的夢想/內心隱秘的綠洲/飛鳥掠過金色的水面的/無聲無息地離別”在這首短詩中,故鄉的島嶼被我升華成一種心靈的供壇,上面安放著我的懷念和夢想,是我靈魂的歸屬。這座島嶼是樸實的,是親切的,那兒生活著我的父母、親人、同學、朋友。為什么我的眼睛飽含淚水,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當我想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真得流淚了。當你回念故鄉的時候,你其實回念的是那里的人、那里的事、那里的物、那里的景……詩,成為了我懷鄉的通道。
阿 翔:看來崇明島給你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啊。你在崇明島生活了多少年?
楊秀麗:哦,我在島上生活了十八年。后來大學就到上海讀的。我在島上寫下了幾大本厚厚的詩稿。以前沒有電腦,都是手寫。我也交往了一些島外的詩人,但是因為環境的限制,終究無法得到很好的詩的交流。不過,趙麗宏老師成了我最初的詩界的引導人,他是我的同鄉,那時候,他給了我很多的鼓勵。
阿 翔:那個時候寫詩是充滿了何等激情。當然,我視之為“青春期寫作”時期。
楊秀麗:對,每個詩人都會經歷青春期的寫作。它或許是青澀的,但是有激情。我也無可避免。現在回頭看那些年代寫下的句子,天然質樸,它似乎順手寫來,但飽含著青春的氣息。
阿 翔:你接受的詩歌傳統是什么?楊秀麗也談不上什么接受詩歌傳統。我們不可能接受專業的詩歌訓練。我最最早還是從唐詩宋詞開始念起的。鄉村的孩子不會接觸到很多的詩歌讀本。教科書上的詩歌是通過老師的教授開始理解的。我當時認為這些瑯瑯上口、明白易懂、抒情優美的就是詩歌。當我開始學寫詩的時候也是朝這樣的方向去發展的。80年代的時候,有一陣子在校園里非常流行汪國真的詩歌,我們很多女孩子都會手抄。當時我讀了暗想:這樣的詩我也能寫得出的,他這個人怎么這么有名?后來又流行席慕蓉的詩歌,臺灣的女詩人那種綿長悠遠,古典抒情,讓我非常喜歡。我喜歡那種格調、那種氣韻。當時我們女孩子中還流行復旦甘偉的《黃梅雨季》。
那時,我沉湎于甘偉的句子,直至如今還能背誦“黃梅雨季里有一個女孩想回到她的北方去/當梅子在南方的雨中熟透了的時候/女孩的思念也完完全全地熟透了”在這樣的淺唱低吟中,江南的梅雨,用輕盈的手絲絲縷縷撥動了我心頭的揉弦……其實這首詩是很明白曉暢的,但是它里面有極美的詩的意境。我首先認為詩歌的語言應該優美的,華美而豐瞻,它的內容也必定也是要有內涵的。做一條清淺的小溪很容易的,但是做博大的海洋是不易的。詩要有這樣的潛流。
阿 翔:大學畢業后你做了教師,教師好像是一份很合適的職業,它對你的寫作有影響嗎?
楊秀麗:是的。應該是,我認為做教師是不錯的。但是我以前做的是初中教師。和學生不可能有深度的詩歌的探討。我會指導學生去寫詩。我搞過一個詩社,很有意思。學生會跟著我寫,這對我的教學有益處。對于我個人的寫作好像還沒有很強有效的影響。寫作還是很個人化的。
阿 翔:對于你來說,上海是不是理想的的棲居地?我印象中的上海,是一個小資文化氣氛很濃的城市。楊秀麗:我覺得上海對于我還是很合適的。至于你說是否是我理想的棲居地,這很難說。我因為沒有在其他地方長時間呆過,沒有一種比較。理想的地方好像永遠是未曾擁有過的。但是我喜歡上海。它最大的特點就是包容性。我像一滴水一樣在這片海里呼吸,可以很隨意自由。我可以寫詩、也可以選擇不寫。我可以很小資,也可以很平民。我可以很時髦,也可以很落伍。只要你不是名人,沒有人會來指點批評議論你。不過,我現在的生活圈基本還是以文學界為主要的范疇。因為我們可以交流和探討。尤其在上海的詩歌界,我們互相聯系會比較密切。
阿 翔:你身邊的詩友會不會對你的寫作構成一種尺度?楊秀麗:對!應該是的!我覺得是的。在上海,我有很多詩友。如果說到寫詩,上海的很多寫詩的朋友都和我認識。他們的寫作對于我也是種尺度。上海不乏有優秀的詩人,只是缺乏大力的宣傳。我和官方及民間的詩歌群體都有來往,所以從某種角度上可以有種客觀和平衡的眼光。有些優秀的詩人潛在水底,他們沒有冒出或者不想冒出,詩對于他們來說是種生活的態度。在寫作上,我希望真正有種有益的探討,而不是流于形式的無關詩的泛于人情的交流。
阿 翔: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個人的情感?這是了解一位詩人的重要線索。
楊秀麗:呵呵,這樣的問題好像是很鄭重的。我的回答也應該是鄭重的。在一個女性的寫作中,離不開愛情這樣的主題。親近的人會了解她的情感生活。但更多的人會從她的作品里猜測她的個人情感。這其實是人的正常心理。我和你現在還不時很熟,我當然不會告訴你我愛過什么人或者被哪些人所愛過(呵呵,你不要笑)。我的愛情詩就是我情感的文本,如果以后你有耐心讀,我再發點你看看。
阿 翔:生活與寫作之間,你覺得哪一方的影響更大一些?我指的是,因為你寫作,你后來選擇了編輯職業,從而你的生話軌跡上有了變化·還是你的生活有了某種變化,加深了一個人對于寫作的敏銳度和感受力?
楊秀麗:這個毫無置疑的,應該首先是生活。生活狀態會影響我的寫作。我做編輯職業,也是因為生活的變化,不是全部為了寫作。當然,這也因為我是以文字謀生的有關。自從離開教師崗位以后,這么幾年,我的生活狀態有了很大的變化,從某種程度上是改變我一些寫作的方向和定位。
阿 翔:你的生活理想是什么?如果可以選擇,你渴望一種怎樣的生活?
楊秀麗:我生活的理想是有一個在事業和生活中相愛相扶的人,有一幫可以深交的朋友,能閑情雅致、詩書畫地生活,天南地北地游覽。這個理想說起來是很簡單的,但是真正完全做到也是很難的。因為生活中的俗事實在太多。我們都在很多無謂的事情上消耗自己的時間和生命力。
阿 翔:現在人具有普遍的精神缺失,即興的即時的寫完即死的作品泛濫。但很多詩人、作家還是清醒的,有著嚴格的自我精神培育意識和行為,那么,你有怎樣的精神信仰?
楊秀麗:我也有精神的缺失。我也會有時候寫些如你所言的即興的即時的寫完即死的作品。看著這樣的作品我感覺很難受,就像一個女人早晨起來看見鏡子里自己未曾梳妝的臉不敢示人。最難堪的是這臉還不小心給窗外的人看到了。我會下決心不再寫這樣的作品了。但這個是要有自己寫作的自信和強大的基礎的。語言是你靈魂的麥粒或子彈,播撒了或者發射了你都要考慮到它的后果的。我希望我的作品不僅僅是情感飽滿的,而且也是有深度和思想的。每首詩都有它的秘密營養系統,這樣的營養系統是它內在的精神的力度。要有質的探索,潛文本的探索。顯示它心理層面、語言層面、美學層面和精神層面的意義。
阿 翔:精神追隨對詩歌或文學創作是必須的嗎?如果是,請問它對詩歌寫作有怎樣的影響?
楊秀麗:必須的。如果沒有精神的支柱,詩寫得再好也只是花瓶、空架子,玩文字游戲。
阿 翔:神性是照亮物性的嗎?詩歌是不是用語詞之光來照亮事物?
楊秀麗:是!我信奉內心神性的力量!它是顯而易見的。在寫詩時,你能感覺它的光輝的抵達。詞語只是飛翔的鳥兒,它帶你走向的是精神的海洋。
阿 翔:讀過你不少詩作,韻致分明,控制很好,比如有這么一首《鏡中的火焰》:
生命有著萬千的幻想。孤獨象煙霧般飄散。
你的詩句,歌唱般的云吟,赤裸的,囚禁的,
瞬息般消失的水氣。
啊!我靈動的鼻翼,嗅著夜色中的火焰飄飛的
芳香般的熱氣,
冰涼的足膝在深藍的天空下莊嚴地跪閉。
用趙麗宏先生的話來說,“清新優雅而不失深邃,意象豐富而不至駁雜。”可以看出你對詩歌藝術的獨特理解。楊秀麗:謝謝你的稱贊。我不大精通理論的東西。但我知道該如何把握一首詩的前進節奏和力度。當我寫詩時,我的內心有種指引,它帶我走向美和深邃的內涵,每個詞語的背后都是一座金礦,但我不能肆意挖掘它。我只能讓它內在的光芒通過節奏傳遞出來。語言可以簡單,但不能太直白;內涵可以深邃,但是不能拗雜。我希望我的詩能夠象花瓣樣自如地收攏、開放,像月亮般舒緩地落下、升起,默不作聲但可以觸摸。
阿 翔:隱約感覺你的作品經歷過好幾次痛苦而輝煌的“蠶變”,是否能談談你寫作的階段和促使變化發生的因素?
楊秀麗:從大的來說有兩個階段。一個是在崇明的階段,一個就是上海的階段。當然,其間還有很多的細分。促使變化的是環境、閱讀和自身的認識。
阿 翔:你的寫作都顯示出一種女性少有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于一種直覺?
楊秀麗:我自己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不過有個朋友和我說過:“你的作品中有種女性的大氣,不是細小的脈流。”我喜歡大氣開闊的事物,當然細小而精致的我也是喜歡的。但大器宏觀的東西更容易使我激動。這是種直覺。
阿 翔:我個人覺得,你有足夠的爆發力,但是你似乎忽視了技巧性的東西,其實我理解技巧只是一種水到渠成的東西,這樣的話,你在詩歌中將有更開闊的心靈。
楊秀麗:是的,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的技巧還不夠完善。我的學習還不夠。我相信創作也是門技藝,它需要修煉和學習。還需要切磋。這很重要。
阿 翔:你有這么一首好詩《中醫文獻館:門診的午后或者一張藥方》,詩風明顯成熟,你建立了一種詩歌的形式的自覺。
楊秀麗:這首詩歌得到過很多人的好評。也讓我逼迫自己要寫出好的詩歌。但好的詩歌是不容易誕生的。一種天然的詩歌可以隨性情誕生,但經過鍛造后的好的詩歌需要精加工。這首詩歌屬于后者。我注意了形式和內在的契合。感覺是完成一棟建筑。
阿 翔:詩歌有兩個部分,一個部分非常快,另一個部分非常慢,你會屬于哪一個?為什么?
楊秀麗:我屬于中間,不快不慢。我的性格也是不快不慢的,天生的。我喜歡有控制力的東西,緩慢地推進,節奏控制得很好,又是意味悠長的。我不喜快、熱、熟。我覺得,當我們最初進入詩歌的靈境時,有許多紛繁的意象在你的腦海里凸現。它們象一粒粒種子急需要播撒干你詩行的田垅。這個時候你必須沉住氣,你必須要控制。要慢。一首成功的詩往往成功在它的控制之上。優秀的寫作者善于把握這樣的節奏、這樣完美的制約。就如“完美的控制,像滑雪者的控制,避開每一處致命的險境直到那最后的跌落。”(洛威爾語)。當我們被詩的巨大的魔力所吸引時,我們需要激情和冷靜融合的技巧,它絕對不是心血來潮,一組意想應該聽命于詩歌深處律令的壓力。
阿 翔:說說對你影響巨大的大師有哪些?
楊秀麗:李白、蘇軾、聶魯達、西姆斯·希內等。
阿 翔:呵呵,謝謝你,在訪談結束前,請描述一下你一天的生活。
楊秀麗:早晨6點起床,做早餐,送女兒上學。然后上班。下午回家有時比較晚,有時朋友聚餐,有時自己逛商店,買些衣服之類的。經常在淮海路陜西南路那個地段溜達,因為單位就在附近。喜歡晚上看話劇,喜歡白天看電影。很少泡酒吧。每天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