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堅持我們就不會停工,哪怕不賺錢,少賠一點我們也要堅持下去
——寒冬之際,溫州一企業老板悲壯宣言
溫州政府相關部門提供的數據證實了正經歷“寒冬”的中小企業困境:到2008年末,經過對2.5萬多家企業進行調查,發現有29%的企業開工不足,屬于半停工的狀態,有10%的企業完全停工,兩項相加占到39.9%,接近40%。這讓民營經濟占比高達80.9%的溫州市經濟面臨空前的壓力。

“中小企業和民營企業占到溫州企業總數的99%以上,是社會財富的主要貢獻者。這一塊實體經濟受到損害,肯定會影響GDP的增長。”
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一直高度關注溫州中小企業的發展情況。他認為,實體經濟的衰退和中小企業的不景氣,是當前溫州經濟下滑的主要原因。
溫州企業的問題
在溫州炬光園區,一排破舊臟亂的民房附近,一家二層樓的工廠里悄無聲息,附近的居民告訴記者,“他們一三五開工,今天是周二。”
濱海開發區內,一家鞋廠的七條生產線只有兩條在運轉。“只要能堅持我們就不會停工,哪怕不賺錢,少賠一點我們也要堅持下去,大不了把前幾年賺的錢倒回去一些。”該企業老板的話頗為悲壯。
與全國各地的中小企業一樣,訂單減少,是溫州中小企業面對的第一大難題,溫州經濟的外貿依存度高達60%,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無法回避。在外貿市場上,溫州去年下滑40%。
而越是產品積壓,越是銷路不暢的企業,就越是融不到資金。無論銀行還是民間資本,在金融危機時放貸都很謹慎。因此,溫州的優勢產業鞋業,已經由原來的5000多家,變成2672家。打火機行業更是由1000家剩下不足100家。
“現在有些回暖跡象,政府很高興。”但在周德文看來,目前制造業中小企業仍處于生存危機之中,并不像媒體宣傳的已經觸底反彈,全面復蘇。“制造業不能以股市上揚或房地產市場回暖來判斷,我認為這一輪危機還是深不見底,至少還需三年,也就是到2012年才能全面復蘇。”
“這次的危機比1987年火燒溫州鞋的時候還嚴重。”已于日前關掉工廠準備出去旅游散心的許輝對制造業失去了信心。與許輝一樣對傳統制造業失去信心的還有王新,他在年初就賣掉了廠房,遣散了工人,將資金全部拿去投資房地產。
早在2007年底做調研的時候,周德文已經發現:溫州中小企業已經有20%處于停工、半停工狀態,而這個數字還是“比較客氣的說法”。
當時,溫州中小企業的生存狀況就引起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隨后,溫州有關部門迅速做出反應,著手開展2008年一季度全市行業發展情況調研。那次調研的初步統計結果顯示,“以我市各重點鄉鎮為單位,倒閉企業占企業總數的比例,最高為12%,最低5%,并非之前盛傳的‘20%倒閉’。”
周德文認為,這個統計結果,從一個側面印證了他的觀點,也說明溫州市不少中小企業目前確實面臨危機。
“溫州現在正處于一個轉型期。金融危機之所以給溫州的制造業造成這么大沖擊,主要是因為溫州的產業結構不合理,經濟增長方式落后。這是現在制造業危機的根本原因,金融危機只是外因,促使這些矛盾暴露出來而已。”
在他看來,溫州大都是勞動密集型的產業,真正的新興產業和高新技術產業所占比重連10%都不到。中小企業的輕工產品本身毛利只有5%左右,由于勞動合同法出臺、利率調整等一系列因素,現在企業的利率空間已經很小,以至幾乎沒有,這就嚴重挫傷了企業的積極性。溫州的企業一直靠低成本、低價格產品進行量的擴張,因此在國際市場上經常碰到反傾銷。特別是金融危機以來,國際上很多反傾銷指責都是針對溫州的。
“我們創造了100%的利潤,但是自己只拿到5%,其余95%都被國外代理商、品牌的擁有者占有了,因為他們擁有定價權,擁有銷售渠道。所以不要說沒有市場需求,就是有需求,很多企業也難以維持生存。”
周德文說,必須要有脫胎換骨的變化才能夠與時俱進。
在周德文看來,溫州經濟的問題主要是溫州企業的問題,但又不止于此。由于溫州資源稀缺,投資成本過高,加之軟環境較差,很多本地企業在做大后紛紛外遷,而遷離溫州的除了企業本身,無疑還有它們創造的GDP。
只出不入的困境
周德文每年要接待200多批來自全國各地的政府考察團,而這些考察團大都希望能從溫州帶走幾家企業。
本刊記者在溫州采訪期間,以遼寧省省長陳政高為團長的省政府經貿代表團正在溫州火熱招商。
“這一次,遼寧省的力度確實比較大。”周德文說,今年已經有幾百批次的外來招商引資的代表團到溫州來招商了。他所在的協會相當部分的精力用于接待。
溫州人會經營、懂市場,在市場經濟里跌打滾爬多年,有很好的創業精神,因此很受外地歡迎。
“我們的數據是平均每年有約2000家溫州的企業外遷。”
然而,這樣大量的外遷對溫州長期的發展顯然很不利。周德文擔心,時間長了會造成溫州的空心化。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正在外遷的企業包括競爭力不強的小企業、新興產業,還有傳統制造業中規模較大企業。
事實上,在過去的幾年間,包括正泰、德力西、美特斯邦威等在內的一批溫州本土企業總部實際上已經遷往上海,希望借此為品牌尋求更好的發展環境;而一些小企業則成批轉向了生產成本較低的內地城市,以便維持本來就不豐厚的利潤。
“溫州有‘三少一差’,土地少、國家投資少、可利用資源少,外加交通條件差。”這是周德文眼中溫州的劣勢,他說,“雖然三十年來溫州積累了可觀的資金,而且也有市場經驗了,但是土地匱乏、資源匱乏的問題卻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的。”
姜緯的圣邦機械有限公司坐落于溫州經濟技術開發區濱海園區。他告訴《小康》記者,圣邦公司一個占地25畝的分廠很快就要建成了。“在溫州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兩塊地已經很不錯了。”姜緯說,由于土地是從開發區管委會直接批來的,所以2005年拿這25畝地的時候,每畝只花了24萬元,而現在每畝大概需要32萬元。
同在濱海園區的金帝鞋業有限公司則體會不到開疆拓土的喜悅。金帝的黨支部書記鄭士禮說,最近新增的耕地占用稅使土地成本每畝一下子上漲了4萬元,計算下來,目前金帝花在每畝地上的錢已經達到了40萬元。“每畝40萬元的成本在溫州還算是便宜的,不過和內地一些省份比就貴多了,有些地方每畝地價僅為七八萬元。”
事實上,這樣的現實的確引發了兩個有損溫州GDP的后果:長大了的企業大量外遷尋找更好的發展平臺;長不大的企業不堪薄利潤、高成本以及金融危機的多重困境,或停工了事,或轉戰他鄉。
作為一家專業的警用器材生產企業,星際控股集團是國內同行中的老大,50%多的警用器材市場歸星際所有。星際董事長陳時升準備將那些生產低附加值產品的工廠全部遷到外面。“本身利潤空間就很小,溫州的消費水平又高,如果堅持在溫州做,將來就會虧本。”
溫州的很多鞋企已經將皮鞋加工廠放在了俄羅斯、非洲以及國內的欠發達地區。他們并非不愛溫州,而是在溫州做鞋的利潤就只有0.5%,在非洲卻能達到15%以上。號稱“中國鞋都”的溫州已經由做皮鞋成本最低的地區變成了高成本地區。
暢想網曾經是被浙江省當作第二個“阿里巴巴”來培養的溫州企業。如今卻落戶在杭州。“他不可能留在溫州。”溫州人自己都這么說。
圣邦集團也已經將公司的研發中心設在了杭州。董事長姜緯說,“我們的產品研發是和浙江大學合作搞的,學校里的教授、博士后都不愿意到溫州來,所以我們就在杭州建了個研發中心,讓他們在那里上班。”
如今,溫州形同一個中小企業的孵化器,培育出的企業最終“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而愿意在溫州留下的,正變得越來越少。
“溫州的企業都跑到外面去了,但是外面的企業卻沒有進來。”這是溫州市政府一位工作人員對溫州企業現狀的描述。企業只出不入的現實是當前溫州必須解決的一個問題。
溫州也想鼓勵回流。但是,溫州的投資軟環境和城市的軟實力都不盡人意。“溫州沒有資源,生產成本越來越高,也沒有智力,而且投資環境也不好。現在和改革開放初期不一樣,那時候靠蠻干,膽大就賺錢,但是現在做生意要斗智斗勇,膽大可能會死得更快,必須要有智力支撐。畢竟已經是知識經濟時代,大家要有判斷能力,還要有知識,再講大一點就是文化的底蘊還得深。”周德文認為,文化就是一個城市中企業的靈魂,這一塊溫州很薄弱。
周德文曾寫過一本書叫《走出困局:危機下企業自救之道》的書,書中,企業的危局、險局、困局,局局相扣。
溫州的困局顯然比企業的困局復雜得多。它是企業的困局,然而,也遠非企業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