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川一生最大的夢想是在新中國的詩壇進行詩的革命,然而,身處特殊時代、具有特殊身份的他,又必須遵命寫“革命的詩”。今天的人們很難感知郭氏在極左的政治語境里,以一個詩人的全部生命投入,試圖突破極左文學思想禁區的勇氣、艱辛與磨難。詩人在遭到一次甚一次的粗暴批判后,總是頑強地進行一次次詩的革命。在郭氏勇敢突圍的悲壯歷程中,凸顯了一個本真詩人作為一個自覺的“人”的存在,一個試圖把握自己的文學命運的詩人式英雄的生命姿態。在整個二十世紀的中國詩壇,沒有哪個時期比郭氏時代更難于接納詩的探索,也沒有哪位詩人的探索比郭小川更具悲劇色彩。然而詩的革命的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的不可能實現,使他的詩的革命無法獲得希望中的成功,而他最終也成了二十世紀中國詩壇的西緒福斯式的悲劇英雄。
“兩種革命”的沖突體現出郭氏內在的角色定位與詩性思維沖突中的掙扎與痛苦,和他對外在的極左文藝政策的抗爭和突圍。
角色定位與詩性思維的沖突
郭氏被稱為戰士詩人。而實際上郭氏身兼雙重角色:第一是政壇戰士的角色,即黨的高級干部、理論工作者的角色,這就包含忠誠于黨的事業和對黨的理想的追求。這是郭氏的“超我”的存在。這種角色只準他寫遵命的“革命的詩”。第二是詩壇戰士的角色,這個角色肩負著詩人實現詩的革命的理想,它更多地體現郭氏詩性思維的“本我”身份。1975年他寫給時任國務院副秘書長的吳慶彤的信說:“我自己呢,第一,是一個將近三十八年黨齡的老黨員;第二,是一個我國少有的革命作家。”0可見他對自己的角色定位非常清楚。郭氏追求的也是“戰士與詩人的統一”。
無論哪種身份的戰士,他都充滿了戰斗的激情和意志力。戰士的天職是服從。因此,郭氏既服從于他的政壇主帥的命令,從事遵命文學,又服從于詩性思維的召喚,進行詩的革命。他逝世前不到一年創作的《團泊洼的秋天》體現了他一生的堅持:“戰士自有戰士的抱負:永遠改造,從零出發;/一切可恥的衰退,只能使人視若仇敵,踏成泥沙……/戰士自有戰士的愛情:忠貞不渝,新美如畫。”無論是政治思想,還是詩歌創作,他都想“永遠改造,從零出發”,永不衰退。對于政壇角色和詩人角色,他都“忠貞不渝”,并且想永遠保持“新美如畫”。而二者之間,在1956-1976年的語境中是絕對不可調和的,由此在郭氏身上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沖突。
泛政治化的極左時代和特殊的身份都不允許郭氏進行詩的革命,而只準他寫“革命的詩”。而郭氏的創造激情使他從不主張做馴服工具,而提倡獨立思考,創造性地為黨工作。郭氏在1955年闡述自己的思想時說:“一是服從真理的精神,二是創造精神。”對于創造精神,他說:“一方面,對一切先進的優秀的東西,一切先人留下的優良傳統,一定要學習,要承繼;另一方面……要努力創造新的東西,也就是說,要創造性地學習,創造性地工作。”“對于一切事物,都要通過自己的頭腦去思考,去評判,對于一切能夠接觸到的問題,都要有自己思考過的看法和意見。”他的創造精神里也深刻地體現了他服從真理的精神。這樣一種精神,無論是他政壇戰士的角色,還是詩壇戰士的角色,都會與主流意識發生沖突,兩種角色之間也會發生沖突。
作為本真的詩人,郭氏渴望對共和國的新詩的題材、主題、藝術形式等,進行革命性的創新:“必須開闊一個新的天地,既是思想的,也是藝術的。如果不能使自己的作品具有鮮明的特色,使人家有耳目一新之感,那是不會有什么結果的。”要“從生活出發,從描寫入的心靈世界出發,走前人沒有走過的、又十分艱難的路”。他認為“文學畢竟是文學,這里需要很多很多新穎而獨特的東西”,它應當是從生活的海洋中“提煉出來的不同凡響的、光燦燦的晶體”。優秀作品的“核心問題是思想。而所謂思想,不是現成的政治語言的翻版,而應該是作者的創見……是作者自己的,是新穎而獨特的……是通過一種巧妙而奇特的構思自然而然表現出來的”。
在得到廣泛認可的1959年初,他卻說:“我是越來越感到不滿足了,寫不下去了,非探索新的出路不可了。”因為他頑強地追求詩的個性,認為“好的作家”的標準須有“獨特的”個性,“他卻有他自己觀察生活的方法,他有自己的獨到的見解……他有的是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特色……我……就愿意努力成為這樣的作家”。
郭氏終身都在“頑固”地堅持從內容到形式實踐其詩的革命的主張,這在他的角色認同之間產生了激烈的內心沖突,使他終生處在掙扎和痛苦之中。一方面,他要忠于他的公務員職責,遵命創作;另一方面,作為詩壇戰士,他又要忠于他革命性的詩性思維,創作上追求“忠于他自己的感受和理解”。
1968年郭氏被迫所做的檢討說出了他對詩的革命的追求。在思想內容上,“要當大作家,一定要言人之所不敢言,寫人之所不敢寫。這樣的話,印入我的骨髓……所以,什么題材,什么主題,我都不怕……我常常講,寫東西一定要‘新鮮’、‘強烈’,陳詞濫調固然不行,不痛不癢也不頂事。這種離開階級性、黨性的‘新鮮’、‘強烈’,當然只是一種反動的東西”。在形式上“我在努力嘗試各種體裁,這就可以證明我不想拘泥于一種,也不想為體裁而體裁……各種體裁,只要能夠有助于詩的民族化和群眾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但是,我越來越有一個頑固的觀念:一個詩作者,一定要有獨特的風格……應該有獨創性”。這種所謂離開極左傾向的“反動”和“獨創性”,在今天看來恰恰是一種詩的革命。
哪怕在去世前不到一年時他還主張詩的主題要有“深刻而新穎的思想……一個創作家,當然要有革命的思想,同時也要與‘平庸’作斗爭。任何一個作品,都不該是平庸的,一切都必須嶄新,至少,思想、感情要十分新穎(九分都不行)。構思要巧,開頭要吸引人,結尾要有余音繚繞。形象、語言都要很新鮮”。把“革命的思想”,與平庸相提并論,透露出一種矛盾沖突;這段話也可見郭氏終身都從詩的主題和藝術方面追求詩的革命。
盡管郭氏的詩的革命遭遇了屢次“不準革命”的沉重打擊,但他仍然頑強地進行著兩方面的突圍,也就是仍然頑強地進行著內容和形式兩方面的詩的革命。一是新詩形式的革命性探索,這最終使他創立了新辭賦體。二是題材、主題方面向政治和人性禁區的突圍。包括非革命性愛情、人性的多面性及獨異的知識分子形象塑造等禁區的突破。在郭氏敘事詩中,《深深的山谷》、《一個和八個》在人性探索上達到了當時的最大深度和復雜度,雖然存在時代的印記,但在五十至七十年代詩壇乃至整個文壇已是不可多得的優秀之作。除了《一個和八個》,中國二十世紀再沒有哪部詩作改編為電影獲過國際獎的。這正是郭氏詩的革命的部分成功的證明。
郭氏進行詩的革命的過程,就像西緒福斯那樣,他盡力地一次又一次地想通過詩的革命的力量,把詩歌藝術的巨石推向藝術的頂峰,當他即將把巨石推到一個高度時,“不準革命”的力量再次把巨石又推回山底的起點。這種力量來自主流意識,也來自他的政壇角色認同,但歸根結底是來自前者。
極左的政治環境,使詩人的角色定位與本真的詩性思維的沖突是根本無法調和的,非藝術的粗暴批判,造成詩人靈肉的極度痛苦,人為阻斷了詩人進行詩的革命。這種分裂的痛苦終身都糾結在他詩的革命和時代與角色要求的“革命的詩”之間的矛盾沖突之中。但是,對于主流意識的“不準革命”,郭氏說:“我對1959年對我的批判心理還是不服的。”因此,他內心頑強地掙扎著,堅守著他詩的革命,象《團泊洼的秋天》說的“戰士自有戰士的性格……/一切無情的打擊,只會使人腰桿挺直,青春煥發。/戰士自有戰士的膽識……/一切無稽的罪名,只會使人神志清醒,頭腦發達。”
詩的革命和“革命的詩”的歷史困境
郭氏以寫“革命的詩”進入詩壇,而他一生卻堅持詩的革命,一直都對外在的極左文藝政策進行著頑強的抗爭和突圍。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的‘左翼文學’(“革命文學”),經由40年代解放區文學的‘改造’,它的文學形態和文學規范……在50至70年代,憑借其影響力,也憑借政治的力量的‘體制化’,成為惟一可以合法存在的形態和規范。”文學一體化和規范化進程在新中國成立后迅速完成,文學方向單一化,五四以來形成的各種文學流派在被迅速瓦解和規范化。而郭氏正是在這樣的語境下走上文壇中心的。他是五十至七十年有代表性的革命干部兼體制作家,王富仁說他是吃延安的奶成長起來的革命作家。其出生到成長都可謂根正苗紅。這也使得他的抗爭和突圍更為艱難和痛苦。
然而,郭氏的詩性思維總使他不滿于“革命的詩”,而想進行詩的革命。從1955年發表《致青年公民》成名,到1959年被批判的時期,正是文藝政策日益嚴重的極左化的時期,也是詩人最集中進行抗爭和突圍的時期。
郭氏首個詩集《致青年公民》收錄的詩很有意思,第一輯是今天看來還有價值的探索色彩的抒情詩;第二輯的內容則是純粹的政治詩,詩人把它命名為“遵命集”,詩人說:“第二輯……是‘遵’革命需要之‘命’的產物。”第三輯“發言集”是反右的表態詩,也是遵命之作。可見郭氏成名時的創作有兩種姿態,一種是詩的革命,一種是“革命的詩”,郭氏身上的“革命性”和“詩性”從一開始就是并存的,也可見他的角色分裂的狀態。當時評論界對他1956年的組詩《致青年公民》的一種質疑已經體現出“不準革命”的跡象:“在你的詩里,為什么用那么多‘我’字,干嗎突出你自己呢?”這種非文藝的批判說明了詩的革命的艱難。
對于詩集中創造性的成果《投入火熱的斗爭》,他說:“寫的文章如此之多,卻很少有像現在這篇這樣激動過。也許是用心寫的。”這是詩人致力于詩的革命的成果。
1955—1957年的《致大海》和《山中》等,表現了個性人格與革命相沖突的迷惑與苦悶的困境,以及最終壓抑自我,尋找精神歸依的心路歷程,現在仍被認為是當代詩歌中少有的佳作。1959年則被嚴厲批判。
這一時期,郭氏以“革命作家”的身份嘗試著詩的革命,在詩的革命中初享成功的喜悅,而他作為“本我”的詩人的創造性的人格追求,推動他去深入進行詩的革命,從而導致深陷“雷區”。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方針的提出,讓郭氏覺得詩的革命的大好時機已到,他要進行更有力的抗爭和突圍。而事實上極左的情況反而日益嚴重。對胡風集團和“丁陳(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的批判、反右派運動,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對資產階級人性論、人道主義的批判等,“這些文化批判運動‘對思想、行為的控制、威懾作用’,是‘巨大的,波及的范圍也是全面的’”。這些運動和批判最大限度地改造了文化人,作家們就只能寫“遵命文學”,不能進行“文學的革命”。
而與此相反,郭氏在1957—1959年卻“頂風作案”式地進行著詩的革命,也創作了他一生最好的作品:四部長篇敘事詩和稍后的《望星空》等作品,是郭氏突破當時人性和哲學思辨禁區的最主要的代表作,既是他抗爭和突圍的標志性成果,也是他在“兩種革命”沖突的困境中痛苦心理的寫照,是對他的抗爭和突圍的折射。
《深深的山谷》塑造了一個戰爭中的復雜的知識分子形象。形象的復雜人格發人深省,他對個體人格尊嚴的追求是歷史的必然要求。《深深的山谷》給我們留下了個體人格尊嚴在強大的群體目標力量下艱難掙扎的歷史記錄,也是一個典型的關于個人與革命、個人與組織相沖突的悲劇故事。主人公是當代文學中獨一無二的形象,是代表作者對復雜人性的思考的知識分子形象,也是戰爭中部分知識分子的一種真實存在狀態和困境。
《白雪的贊歌》突破了“革命文學”中三角戀愛描寫的禁區,很真實地寫出了知識女性參加革命以后,如何抑制個人欲求,以服從民族戰爭需要的轉變過程,同時表現了戰爭的殘酷性和個體欲求在時代洪流中的困境。詩歌描寫了女主人公在愛情方面的掙扎、突圍和痛苦。郭氏非常喜歡此詩:“這個女人其實就是我自己。這可以說是真實的經歷。心情是我的……”詩人自信地說:“這也許真的是一個杰作。”這些都表明詩人在一廂情愿地進行他的詩的革命。
臧克家非常敏感,他指出這首詩“在人物的發展上有著缺陷……有一點—極重要的一點,破壞了主題的積極意義,成為一個重大的缺陷。這便是醫生這個人物在女主角愛情上引起動搖的一點”,“破壞了女主角的崇高的典范形象,使得主題意義受到嚴重的損害”。對郭氏,臧克家“希望他多寫一些《向困難進軍》一類的戰斗性強烈的長詩……希望他不要太多的在這樣題材上多花費精力”。臧克家深知詩人不能搞詩的革命,只能老老實實寫“革命的詩”。描寫三角戀愛是禁區,在今天看來是可笑的,在當時則是對禁區的突破。
李季也勸阻郭氏考慮安全:“我勸過他,勸也沒用,他不接受延安時期的教訓!”二人的勸告是善意的,但從文學的角度說,卻犧牲了詩的革命,去服膺于單一的“革命的詩”。郭氏沒有接受勸告,他沉浸在詩的革命的抗爭和突圍的成功的短暫快樂之中不能自拔。因為只要不能進行創造性的創作時,他就充滿著人生荒蕪感,這是他寫《望星空》的心理背景之一。
滾落谷底的詩的革命的巨石
幾乎和《白雪的贊歌》同時完成的《一個和八個》,標志著郭氏在詩的革命之路上邁開了更大的步子。詩中人物性格更為多樣復雜,王金的革命與蒙冤是郭氏和眾多運動受害者的象征式寫照;而大胡子等七人構成人物性格多樣豐富的圖畫,人性的善惡的轉變是空前的,詩突破階級的局限,土匪大胡子成為當代文學最富于人性的形象之一。
郭氏根本不會想到,《一個和八個》這首根本沒發表的內部傳閱的詩,突然被領導批上“人妖顛倒、是非混淆”的按語印發批判。由此,郭氏從運動的積極分子,突然淪落為被批評者,作協黨組連續七天召開七次十二級以上黨員干部整風擴大會議,把他作為“重點幫助對象”進行批判。
批判會上,郭氏前期的許多“詩的革命”的成果:《致大海》、《山中》、《深深的山谷》、《白雪的贊歌》等,也都被扣上各種帽子,諸如“歌唱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同情特務”和右派分子、個人主義、“修正主義大毒草”等等,被橫加討伐。這種徹底清算式的批判無疑是對詩的革命的徹底否定。這是把詩的革命的巨石拉回谷底的可怕的力量。
作為一個有人格和文學理想的本真詩人,他不愿意淪為文學和“政治上的庸人”。我們可以從他的殘篇詩《答問》中,讀到他的痛苦和堅持:“咦,您這是什么?這也算詩?/既沒有格律,也不講究遣詞造句!/……既不寫景,也不創造形象,/最糟糕的是,又在我呀我呀地寫你自己……//呵,謝謝您的好意,/請原諒我這是最后一次。/明天早上,我一定遵從你的勸告,/認真地寫一點好詩:/既有格律,又有詞句/只是沒有‘我自己’。”就算是被嚴厲批判時,郭氏還是在堅持“我自己”。
郭氏1961年主動離開作協,他下定決心放棄詩的革命,不再寫文藝作品,只把寫通訊當成終生的事業。可郭氏畢竟是個本真的詩人,1961年批判的結論還未做出,他作為《人民日報》記者剛到遼寧生產一線,又開始了詩的革命,進行頑強的抗爭和突圍。從這時寫的《別煤都》可看出詩人心靈的矛盾、痛苦和頑強的堅守:“姑且這樣放膽地說吧:/煤都是矛盾的!/它是那樣老成,/卻又是那樣富于青春的朝氣:/它是那樣安詳,/卻又那樣滿懷英雄大志;/它是那樣寒冷,/卻又那樣充滿熱力,/它是那樣和善,卻又是那樣無所畏懼。”作為真正的詩人,郭氏永遠“富于青春的朝氣”,“充滿熱力”,他有一段“無所畏懼”的英雄情結。
二十世紀六十至七十年代,他暫停了人性探索的突圍。從《青紗帳一甘蔗林》的發表稿和修改稿中,可以看到詩人調和“革命的詩”和詩的革命的矛盾。這種“矛盾重重的詩篇”(《團泊洼的秋天》)在他的集子中比比皆是。在題材、主題、形象方面不能革命,他就在藝術形式的夾縫里堅持詩的語言和結構的革命。我們不得不佩服詩人的人格堅持,新辭賦體的成功就是以六十至七十年代的《青紗帳一甘蔗林》、《廈門風姿》、《鄉村大道》等為標志性作品的。
七十年代,郭氏受到“四人幫”更嚴酷的迫害,他仍未停止詩的革命。他逝世前一年創作的《團泊洼的秋天》,盡管現在看來有缺陷,可在當時是冒著巨大的政治、甚至是生命的風險的。詩人的好友劉小珊抄錄詩章,冒著很大危險把詩用報紙覆蓋著藏在大衣柜底板上,直到“四人幫”粉碎后才敢拿出來發表。這是文革“地下寫作”的作品之一,也是一種勇敢的抗爭和突圍。因此,郭氏終其一生都沒有停止其詩的革命,正如他說的“戰士的一生,只能是戰斗的一生。”(《秋歌》之四)他堅信,“這矛盾重重的詩篇……它也許不合你秋天的季節,但到明春準會生根發芽”(《團泊洼的秋天》)。
郭小川,二十世紀中國詩壇的一個西緒福斯式的悲劇英雄。他終身推動著詩的革命的巨石,艱難地邁向詩藝的山峰。這本身就是對宿命式的命運的蔑視,而詩的革命的巨石,卻總是被“革命的詩”和“不準革命”的強大重力重新推回原點,他的悲劇是時代與極左思潮的深刻悲劇。
要郭氏掙脫歷史的羈絆是一種苛求,郭氏帶著詩的革命的夢想,帶著追求自我人格價值的頑強的生命意志,進行詩的革命,真誠地為詩的革命而獻身。在否定個體價值的極左年代,越是有個性、有思想的文學家與時代的沖突就越激烈,在個體生命與扭曲人性的時代的悲壯的搏擊中,總是以個人價值的犧牲而告終。郭氏的悲劇和胡風、艾青、老舍等一代才人的悲劇有本質上的共同之處。
郭氏在復雜的歷史困境里陷入詩的革命和“革命的詩”的不可調和的劇烈沖突中,他以堅持個性的生命追求介入歷史,其人格堅守和對共和國新詩的革命性的探索,其痛苦掙扎與獨立思考,頑強的抗爭和不懈的突圍,表現了人性中最可貴的創造性的品質和獨立個性的頑強力量。
[注釋]
①郭小林:《我拯救了我的靈魂》,《神州》2004年第7期。
②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9卷,240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③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6卷,351-355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④⑩(25)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7卷,268-269、737、200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⑤⑥⑦⑨(11)(13)(14)(15)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5卷,394-395、395-396、401、398、185、370、383、384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⑧(23)郭曉惠等:《檢討書:郭小川在政治運動中的另類文字》,144、11頁,中國工人出版社2001年版。
(12)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前言》,4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16)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8卷,340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17)洪子誠:《當代文學概說》,100頁,廣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
(18)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9卷,207、241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19)臧克家:《郭小川同志的兩篇長詩》,《人民文學》1958年第3期。
(20)涂光群:《五十年文壇親歷記》,416頁,遼寧教育出版社2005版。
(21)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8卷,359、468、529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22)郭曉惠:《長詩(一個和八個):郭氏的心靈重創》,《南方文壇》2006年第1期。
(24)(27)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12卷,22-41、259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26)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3卷,423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28)郭小川:《郭小川全集》,第2卷,43頁,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
(29)郭曉惠:《政治控制的實施與內化:以1959年體制知識分子郭小川的遭遇為個案的分析》,120頁,中國人民大學博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