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全球角度來審查全球的貨幣制度安排,最好的制度就是主要大國貨幣之問的匯率固定。
真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年終歲末,在中國經濟逐步好轉的同時,美元卻在繼續大幅貶值。而與此對應的是,隨著國際社會對人民幣升值的呼聲越加強烈,近來以人民幣計價的資產尤其是銀行股受到外資熱捧。
在美國,一些行業組織和工人聯合會又開始鼓動奧巴馬政府將中國列入“匯率操縱國”,這些聲音與貿易保護主義升溫一起對人民幣升值強烈施壓。可以想象,在美國巨大的財政赤字和高企的失業率重壓下,兩國可能引發由貿易爭端所導致的匯率戰。
人民幣的升值預期壓力一時激增。
預期與誘因
2008年以來,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基本保持穩定,美元的疲軟也意味著人民幣的走軟,這對于中國出口商在全球經濟復蘇依然乏力的背景下獲取市場份額有較大的幫助。而且金融危機爆發之后,各國政府忙于救市,無暇顧及人民幣匯率問題。
但是,隨著全球經濟的改善,尤其是中國經濟的領先復蘇,歐美各國重新在人民幣匯率問題上大做文章,對人民幣升值施加壓力。
于是,自2009年下半年起,國外貿易保護主義壓力紛至沓來,G20匹茲堡峰會、G7意大利峰會等國際多邊論壇,重新將國際收支失衡與人民幣匯率低估作為討論焦點。8月份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的一份報告提到人民幣貿易加權的有效匯率至少需要升值20%,對美元匯率要升值40%。由美國主導的G7最近突然提高了要求人民幣升值的分貝,聲稱人民幣升值有助于促進中國與全球經濟實現更加平衡的增長。11月14日中國海關總署公布的9月份外貿數據遠超市場預期,中國在海外市場上的份額持續上升,也給外國政府提供了對人民幣匯率施壓的理由。
近日,在接受《新經濟導刊》專訪時,經濟學家向松祚解析指出,人民幣升值的預期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一是美國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的影響,由于美國擴張性的貨幣和財政政策,美元大量地發行,客觀上使得美元相對于世界各國的貨幣不斷在貶值,相對于人民幣也有貶值的壓力。而美元大量地發行,亦使像美元這樣的熱錢在向全世界到處地流動,比如亞洲的香港、大陸、新加坡,客觀上造成亞洲貨幣升值的壓力。二是,奧巴馬政府的貿易政策現在要實現兩個目標,一方面要利用出口拉動美國經濟的增長,盡可能解決美國的就業問題;另一方面是通過美元的貶值來降低美國國外的凈債務。
于是,兩方原因加起來構成了人民幣升值的最主要原因。由此可見,人民幣升值的預期主要是來自于外國,即美國的貨幣、財政、貿易政策,而且這種升值的預期在未來一段時間會長期存在。
當記者問到有沒有國內的因素,尤其是經濟回升、產能過剩、通脹壓力帶來的升值因素?向松祚極力否定這一觀點。他認為,國內通脹的壓力是人民幣升值預期的一個結果,而不是原因。固然,國內通脹的壓力有一部分是來自于人民幣升值的預期,造成熱錢的流入,另一部分來自于中國本身信貸的過度擴張。這也是中國貨幣政策遇到的最大的壓力和挑戰。
既然人民幣升值預期不容樂觀,那么這種壓力有可抗性嗎?
向松祚對此則強調說,現在的國際經濟、金融環境非常復雜,中國政府要抵御人民幣升值的壓力,消除預期難度非常大,尤其是政治上的壓力。比如奧巴馬的訪問,美國貿易戰的不斷開打,美國政府和議會的呼聲,國際熱錢不斷進入,推動資產價格的上漲等等因素。
“我相信,到明年這種聲音可能要更加地強大,比如為了遏制通脹,政府也可能會讓人民幣升值。這就像2005年匯率改革時國內一些學者持有的觀點,其實他們是把這種因果關系搞錯了。人民幣升值預期是造成通脹的重要原因,所以通過人民幣升值解決不了通脹的問題。但是,要消除人民幣升值的外部因素,中國政府所能做的事情是很少的。盡管,中國最近也在呼吁美國要維護貨幣的穩定,但是美國不聽你的,你能怎么著?非常復雜的國際環境就在這兒。”向不無憂慮地說。
人民幣升值陷阱
最近,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歐元之父”蒙代爾,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等一批著名學者都開始站出來,明確指出,人民幣升值不僅無助于解決中美貿易逆差,甚至可能扼殺全球經濟復蘇,警示中國切莫落入人民幣升值陷阱。
“人民幣升值有百害而無一利!”在記者問及人民幣升值的利與弊時,向松祚的回答嚴肅而憤慨。他認為,總體概括起來是三大害:首先中國的出口會受到極大的打擊和傷害,因為全世界的經濟真實的需求增長是一定量的,而美聯儲的政策實際上是一種以鄰為壑的政策,即以犧牲他國的利益來保持本國的增長。第二,中國投資美國的資產會蒙受巨大的損失,人民幣升值多少就蒙受多少損失。第三,人民幣升值的預期,導致許多熱錢流入,炒作中國的資產,造成股市和房產等泡沫經濟非常嚴重,最終,這種泡沫經濟會破滅。那將對中國金融體系和整個實體經濟造成巨大傷害。
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近日在諾獎論壇上表示:人民幣升值可能會扼殺全球復蘇,由于從中國進口的消費品會更貴,還將遏制美國的消費需求。由于在國際間經濟往來及依賴程度越來越高的情況下,有利和不利的影響都是雙向的,那么對他國經濟的影響表現在哪里々
對此,向松祚向記者表示,目前美聯儲的貨幣政策不僅造成對人民幣的升值壓力,同時對全球很多的貨幣都帶來了壓力。像巴西的貨幣今年以來已經升值超過30%,盡管巴西中央銀行不斷進行市場干預,買入美元,致使巴西中央銀行外匯儲備增長迅速,已經到了3000億美元。所以,中國和其他國家所面臨的困境是一樣的,匯率浮動逐漸演變成一個全球的大問題。
向松祚一針見血地指出,美聯儲過于寬松的貨幣政策,是美國的金融危機通過匯率機制向外轉移的不負責任的政策,它終究會對全世界的經濟造成非常大的傷害。要使全世界的國家團結起來,迫使美國改變它的政策,現在看起來也非常難,所以要冷靜地分析這種壓力,這是一個世界性的大問題。
1971年尼克松摧毀布雷頓森林協議、開啟浮動匯率體系之后,美元即成為世界上最主要的核心儲備貨幣,它的大量發行,美元就會一直貶值,從歷史上看亦是如此。人類歷史的絕大多數時代都是固定匯率,1950年~1971年時期之全球真實經濟增長速度,高出1971年~2007年時期2個百分點。經濟學者多年研究之結論是:兩個時期經濟增長差別如此巨大的根本原因,就是后期的浮動匯率造成了全球貨幣動蕩和頻繁的金融危機。
人們應該明白:全球真正有能力、而且實際上經常操縱匯率的國家不是別人,正是美國。當然,讓各國大搞匯率浮動,最大受益者是美國。正如上世紀70年代初期美國眾議院金融委員會主席羅斯所說:浮動匯率能更好地為美國利益服務。
1985年9月,美日德法英五國在紐約廣場飯店舉行會議,達成“五國政府聯合干預外匯市場,使美元對主要貨幣有秩序地下調,規定日元(和德國馬克)應大幅升值,以解決美國巨額貿易赤字”的“廣場協議”。之后,日元大幅升值,大量國際資本涌入日本的房市和股市,造成了巨大的泡沫經濟;同時,日本的出口受到嚴重的打擊,加速了泡沫經濟和實體經濟的遠離。至此,日本經濟一蹶不振,進入了長達十幾年的衰退期。
廣場協議對日本的經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不難想象,一旦人民幣升值失控,與當年日本經濟極度相似的中國會不會重蹈覆轍呢?
人們習慣將美聯儲比喻為引領世界經濟大船的導航船。今天,這艘導航船終于駛入了人類從未涉足的水域。海域茫茫,深不可測,充滿了人類智慧難以理解和推測的風險和不確定性。世界經濟大船能否順利通過如此詭異的大海?還是將要沉入海底、繼續蒙受巨大而驚人的損失?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團迷霧。
漸進式升值之惑
2005年7月21日,中國人民銀行宣布實行以市場供求為基礎的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這是我國外匯管理制度的又一次重要改革。從那時起,人民幣由單一的盯住美元的固定匯率制改為參考以美元為主的一攬子貨幣,實行有限度的浮動管理。每天中國人民銀行公布人民幣對主要貨幣的中間價,各商業銀行根據這個中間價實行上下有限度的浮動。從這次匯改以來,人民幣對美元持續升值,至今已累計升值超過20%。
回顧這段歷史,恰恰印證了中央“主動性、可控性和漸進性”的匯率政策三原則,而這正是向松祚年年呼吁改變的政策。“人民幣漸進式的升值,我不認可,可以說現在許多的經濟問題,就是那個時候的錯誤所致。”
他指出,浮動匯率之后造成兩大危害,一是升值造成資產價值的泡沫,二是對貿易的沉重打擊。尤其是要糾正以促進中國產業升級換代為由,鼓吹人民幣匯率浮動。
歷史上沒有哪個國家曾經依靠匯率升值、依靠“玩弄匯率”來進行產業升級。日本、德國戰后經濟奇跡,產業一路升級換代,是在固定匯率條件下實現的。“亞洲四小龍”經濟騰飛、產業升級是固定匯率條件下完成的。沒有哪個理論可以證明:匯率升值能夠刺激產業升級換代。
向松祚強調,匯率升值不是產生產業升級的最有效的武器。中國要最終占據全球產業鏈的高端,必須經歷為全球加工制造的“痛苦過程”。而且,處于全球產業鏈低端的國家不止中國,還有印度、印尼、墨西哥、巴西等許多發展中國家,設若中國停止向美歐日等發達國家出口,或中國大幅提升出口產品價格,美歐日會將進口地點轉移到其他國家。中國會怎樣:大量生產設備閑置、大量勞動力失業、經濟增速急劇放緩。因此,中國政府還不能讓匯率浮動。
“產業升級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匯率只能提高企業的成本,在升級過程中就死掉了,還談什么升級換代啊?它是一個負面的刺激,而不是一個正面的刺激,應該采用正面的政策來推動企業的產業升級換代。”向表示說。
他認為,中國的匯率政策非常明確就是穩定匯率,在現階段穩定匯率對中國經濟是最有利的。因為漸進式的升值,只會造成升值的預期越來越大,慢慢地別人逼一步走一步。中國應該明確匯率貨幣政策的準則,在現階段實現人民幣對美元的固定匯率,無論從那個角度都是最有利的事情。“也許再過20年之后,中國的經濟不同了,經濟結構變化了,那個時候再去考量更合適。起碼在20年內,中國經濟依然是一個勞動密集型產業為主導的狀態,升值當然會帶來勞動力失業的壓力,而且是短時間解決不了的難題。”
向松祚表示,假如政府明確固定匯率政策,國際熱錢即會慢慢消退,因為這兒沒有太多投資利益,如此一來人民幣升值預期則會慢慢消退。中國畢竟還是一個資本管制的國家,資本還沒有完全開放,應該有條件來保證匯率穩定。
對此,中國外匯投資研究院院長譚雅玲也同樣表示,針對國際熱錢涌入現象,中國應更多考慮投機因素,加強風險控制,保障金融安全。她指出,中國監管層應更多地考慮完善匯率制度,打破人民幣單邊升值預期。從經濟競爭力和國家利益角度看,匯率制度應滿足本國需要,而不是別國的利益或要求。人民幣應加強自我定價和評估能力,而不能隨從外部輿論簡單認定價格方向,甚至盲從潮流確定價格。
國際化的曲徑
有部分學者認為,人民幣升值或放松匯率管制最大的好處是能夠促進人民幣的國際化。因此,中國政府一定會放松匯率控制,讓人民幣加快升值。對此,向松祚予以否定,并強調人民幣的國際化和匯率沒有關系。
歷史上許多貨幣都是在固定匯率條件下實現國際化的。目前中國制造業尚處在初級階段,人民幣和美元的匯率最好固定,這樣其他國家對人民幣也相對穩定,才有利于經濟貿易穩定增長。相反,人民幣匯率浮動只會扼殺人民幣的前景,放慢它國際化的步伐。
近觀時局,人民幣國際化的步伐正在顯著加快,最集中的表現就是與許多國家和地區簽署了貨幣互換協議和人民幣開始跨境結算業務試點。那么,人民幣國際化有沒有新的路徑?
向松祚建議,應首先建立一個以中國為中心的貨幣區,大中華貨幣區,包括港澳臺,逐漸擴展到東南亞,因為大中華、東南亞地區最有條件成立一個貨幣區,無論是貿易整合程度,還是經濟整合程度,以及臺灣、香港經濟對中國的依賴程度,都超過了歐美地區。這些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嚴重依賴大陸,很多貿易可以讓人民幣來結算。如此有龐大的貨幣發行量,就可以支撐一個發達的資本市場,這樣金融資產也可以讓人民幣來計量。
同時,其他國家都可以來大陸發行股票,籌集人民幣基金,先形成人民幣的區域,再走國際化道路。因為人民幣國際化的前提是,人家愿意把人民幣作為儲備貨幣,可以進行貿易和金融交易,財富儲存。
向松祚指出,中國應該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站在一個全球貨幣體系和全球貨幣區相互競爭的角度來討論中國的匯率政策和貨幣政策。
如果能夠迅速形成一個龐大的以人民幣為基礎的貨幣區,如果人民幣貨幣區成為了世界第三大貨幣區,即使美國和歐盟不愿意坐下來談國際貨幣協議,中國也有條件可以不再和美元掛鉤,外匯儲備不再過多依賴美元。
彼時,如果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也可以有條件跟他們實行完全的浮動匯率,因為人民幣貨幣區內部的貿易已經不依賴美元或歐元,區域內的國家都可以減少對美元或歐元的依賴,國內貨幣政策受匯率動蕩的影響也較低。長遠來看,中國的匯率政策和貨幣政策一定要站在這個高度去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