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盛唐(618-765)詩歌中的戰爭戰役在空間分布上總體呈現出以下四個基本特征:(一)內地面積小于邊地,內戰數量多于外戰。(二)外戰北方多于南方,西方多于東方。(三)內戰北方多于南方,西方與東方相當。(四)重視邊疆及內地戰略樞紐地區。初盛唐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的轉移與權力中心的變遷基本相應,也大致經歷了關中本位——京洛軸心——地方分立的轉變。高祖、太宗及高宗前期詩歌中戰爭戰役焦,最區域為關中及拱衛關中的北疆與西域;高宗后期、武周、中宗、睿宗及玄宗時期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在關中及拱衛關中的北疆與西域外。又增加了晉洛及拱衛關東的東北;肅宗時期與代宗初期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擴散分布各地,內地關中、晉洛、江南、江淮、冀魯等成為戰爭多發地,而之前邊地北疆、西域、東北等戰爭多發地則少有涉及。
關鍵詞:初盛唐詩歌 戰爭戰役 空間分布 焦點區域
初盛唐(618-765)詩歌中有大量對戰爭戰役的描寫,這些戰爭戰役的空間分布范圍相當廣泛,既有四境邊塞上的外戰,也有廣闊腹地上的內戰。本文結合相關統計數據,先大致勾勒出戰爭戰役空間分布的總體面貌,再由初盛唐權力中心的變遷出發描繪戰爭戰役焦點區域的時代轉移軌跡。
一、戰爭戰役的空間分布
“安東、平、營、檀、媯、蔚、朔、忻、安北、單于、代、嵐、云、勝、豐、鹽、靈、會、涼、肅、甘、瓜、沙、伊西、北庭、安西、河、蘭、都、廓、迭、洮、岷、扶、柘、維、靜、悉、翼、松、當、戎、茂、寓、姚、播、黔、艟、容為邊州”,據此我們將初盛唐詩歌中戰爭戰役的空間分布范圍大致劃分為十一個區域,即東北(主要包括今遼寧、吉林、黑龍江、內蒙古東北部、朝鮮半島中北部等地)、北疆(主要包括今河北北部、山西北部、陜西北部、內蒙古、蒙古高原等地)、西域(主要包括今新疆、甘肅中西部、青海東部、中亞東部等地)、南疆(主要包括今云南、廣東、廣西、貴州等地)、巴蜀(主要包括今四川、重慶等地)、關中(主要包括今關中平原、漢中盆地等地)、晉洛(主要包括今山西中南部、河南等地)、冀魯(主要包括今河北中南部、山東等地)、荊湘(主要包括今湖北、湖南等地)、江淮(主要包括今安徽中北部、江蘇中北部等地)、江南(主要包括今安徽南部、江蘇南部、浙江、江西、福建等地)。其中前五個區域主要是邊地,多外戰;后六個區域主要是內地,多內戰。
初盛唐詩歌中可大致判明名稱與性質的戰爭戰役分布狀況。按照戰爭戰役數量多少排列,十一個區域的順序為晉洛(29次)、冀魯(22次)、關中(16次)、北疆(15次)、西域(15次)、江淮(14次)、江南(14次)、荊湘(12次)、東北(9次)、南疆(7次)、巴蜀(3次)。由此出發,我們可以看到初盛唐詩歌中的戰爭戰役在總體上呈現出以下四個基本特征:
(一)內地面積小于邊地,內戰數量多于外戰。就空間范圍而言,邊地遠大于內地,邊地面積(超過600萬平方公里)為內地面積(約200萬平方公里)的三倍以上,初盛唐描寫外戰的詩歌也占戰爭詩歌總數的六成以上,具有明顯的優勢。但就戰爭數量而言,初盛唐詩歌中的外戰有52次,內戰卻有62次,邊戰數量只有內戰數量的八成。這種反差現象的出現可能與三個因素相關:一是較之地廣人稀,經濟落后、資源貧乏的邊地,內地則人口稠密、經濟發達、資源豐富,故內地爭奪更加頻繁、激烈,中唐之前我國歷史上的大戰、名戰多發生在內地,如長平之戰、巨鹿之戰、赤壁之戰、淝水之戰等。二是內地多為王朝主要統治區,范圍相對固定,地理與行政區劃細致,郡縣、城鄉、山水等多有明確稱謂,戰爭發生地被細化分布;邊地多為王朝邊緣統治區,穩定性不足,范圍不固定,領土常旋得旋失,屢有盈縮,地理與行政區劃相對粗略,許多地方稱謂不一、不定乃至無明確稱呼,戰爭發生地被簡化分布。三是相對路途遙遠、風俗迥異、環境惡劣甚至帶有一定危險性的邊地,唐前期詩人對路途較近、風俗相似、環境優美并更加安全的內地接觸較多,故內戰數量多于外戰。
(二)外戰北方多于南方,西方多于東方。就南北而言,北方外戰明顯多于南方,初盛唐詩歌中東北、北疆、西域戰爭共計39次,戰爭詩歌共計266首;而南疆、巴蜀戰爭只有10次,戰爭詩歌49首。這種差異的形成可能與兩個因素相關:一是從夏商周三代到安史之亂前長達2000多年的時間里,北方一直是我國經濟、政治重心所在,周秦漢隋唐等統一王朝的都城也都位于北方,而北方也是外族侵襲的主要方向,故沿長城一線延伸的東北、北疆、西域等地為戰爭頻繁的邊防重地;而南方開放較晚,中唐之前其經濟力量、政治地位、文化影響等不如北方。處于相對邊緣位置,邊防力量也相對薄弱。二是北方游牧民族軍力強大,進攻性強,常南下掠奪侵略,匈奴、突厥等統一外族更是中原王朝的嚴重威脅,北方外族甚至能滅亡西晉等中原王朝而南方少數民族軍力相對薄弱。進攻性不強,長期未形成統一政權,對中原王朝的威脅不大,因此南方邊戰遠少于北方。就東西而言,西方則多于東方,初盛唐詩歌中西域戰爭詩歌多達91首,東北戰爭詩歌只有21首,這主要由于周秦漢隋唐等中原王朝作為經濟、政治中心的都城多位于關中長安附近,偏于我國西部,常面臨距離較近的西方外族直接威脅,故邊防力量較強,邊戰較多;東方距都城較遠,外族對統治中心的直接威脅較小,邊戰較少。
(三)內戰北方多于南方,西方與東方相當。就南北言(以秦嶺、淮河為界),北方內戰多于南方,初盛唐詩歌中關中、晉洛、冀魯戰爭共計68次@;而荊湘、江南、巴蜀戰爭只有29次。這種差異的形成可能與兩個因素相關:(1)中唐之前以黃河中下游為中心的北方地區一直是我國經濟、政治重心,人口眾多,文化發達,得之可進卷全國,失之則偏安難求,合之可一圖四方,分之可割據一隅,因而爭奪激烈,戰爭頻繁。(2)初盛唐四方詩人多集中于長安、洛陽等北方都市,內地活動范圍也以北方為主,文士北上應科舉、求仕進、遷官職等,都是正常情況下的長期選擇;而南下或為獵奇漫游,或為失意貶謫,或為避禍逃難,多為非正常情況下的短期選擇,如杜甫聞官軍收薊北即做歸北計“劍外忽傳收薊北……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因而唐前期詩人對北方的接觸較南方為多,詩歌中的北方內戰多于南方。就東西而言(以太行山、大別山為界),西方內戰與東方相當,初盛唐詩歌中關中、晉洛、荊湘、巴蜀戰爭共計59次;冀魯、江淮、江南共計51次。這可能與兩個因素有關:一是內地東方與西方均開發較早,經濟發達,戰爭頻繁,如北方關中、冀魯等東西部地區早在周代便是我國重要的經濟地帶;而巴蜀、江南等東西部地區則是秦漢之后南方區域經濟重心所在,因而西漢劉邦可據西方關中而統一全國,東漢劉秀可據東方河北而統一全國。二是內地東西方交通較南北方便利。水路有長江、黃河等河流相通,陸路少秦嶺等山川阻礙,初盛唐詩人對內地東西方均有較多接觸,詩歌中的東西方內戰次數相當。
(四)重視戰略樞紐地區。初盛唐戰爭詩歌中一些地點曾被多次提及,如陰山、遼水、天山、潼關、洛陽等。這些地點不獨為詩歌意象,也多為戰略樞紐所在,按照方位及性質不同可大致分為兩類。
一是邊疆戰略樞紐地區,這些地區多以山水為界,以關城為防,是抵御外族的前線,如東北的遼水(王宏《從軍行》、常建《吊王將軍墓》等)、燕山(虞世南《從軍行·其二》、駱賓王《邊夜有懷》等)、北疆的陰山(盧照鄰《結客少年場行》、萬齊融《仗劍行》等)、雁門(盧照鄰《戰城南》、王昌齡《塞上曲》等)、西域的天山(李白《戰城南》、楊師道《隴頭水》等)、玉門(劉希夷《從軍行》、虞世南《出塞》等)、西南的松州(杜甫《黃草》、杜甫《警急》等)、南疆的瀘水(李白《書懷贈南陵常贊府》、高適《李云南征蠻詩》等)。
二是內地戰略樞紐地區,又可細分為三類:(1)東西對抗的戰爭樞紐地區,即關(山)東與關(山)西勢力對峙爭戰的主要區域多集中在豫西走廊,它以洛陽為中心,東至滎陽,西達潼關,南抵南陽,北伸河東,楚漢戰爭、唐夏成皋之戰、安史之亂等均曾以此為主戰場,寫這一區域戰爭的初盛唐詩歌有王珪《詠漢高祖》、劉長卿《吳中聞潼關失守因奉寄淮南蕭判官》、李白《登廣武古戰場懷古》、高適《自淇涉黃河途中作十三首·十二》等。(2)南北對抗的戰略樞紐地區,即江(淮)南與江(淮)北勢力對峙爭戰的主要區域多集中在黃河長江之間,東至淮河流域,中達漢江流域,西抵秦嶺地區,赤壁之戰、夷陵之戰、淝水之戰等均曾以此為主戰場,寫這一區域戰爭的初盛唐詩歌有孫逖《丹陽行》、李白《赤壁歌送別》、李白《送張遙之壽陽幕府》、杜甫《八陣圖》。(3)地區戰略樞紐,它們是除上述兩類以外的各個區域的中心城市或邊界地帶,如關中長安、江南建業、冀南鄴城、晉冀之間的太行山等,寫這些地區戰爭的初盛唐詩歌有李白《北上行》、杜甫《留花門》、杜甫《釋悶》、吳筠《建業懷古》等。
二、焦點區域的時代轉移
初盛唐時期權力中心大致經歷了關中本位——京洛軸心——地方分立的轉變。關中本位階段指高祖、太宗及高宗前期。唐廷中央軍力及政治權威強大。以長安為中樞核心,關隴集團為主要統治支柱,“其將相文武大臣大抵承西魏、北周及隋以來之世業,即宇文泰‘關中本位政策’下所集結團體之后裔也。”京洛軸心階段指高宗后期、武周、中宗、睿宗及玄宗時期,唐廷中央軍力及政治權威依舊較強,以長安、洛陽為中樞核心,關東、江左等區域人士躋身統治中心,關隴集團失去昔日獨尊地位,“自武璺主持中央政權之后,逐漸破壞傳統之‘關中本位政策’……迄至唐玄宗之世,遂完全破壞無遺。”地方分立階段指肅宗時期與代宗初期,唐廷中央軍力及政治權威衰弱,權力分散到地方,初現藩鎮分立及割據之端倪。
初盛唐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的轉移與權力中心的變遷基本相應,也大致經歷了關中本位——京洛軸心——地方分立的轉變。高祖、太宗及高宗前期(618—670)主要有唐初統一戰爭、漠北平東突厥、薛延陀之戰、西北平吐谷渾、西突厥之戰、東北平高麗、百濟之戰等。這一時期唐廷通過內外征戰以關中一隅并吞四方,迅速恢復隋朝舊域并進而開疆拓土,內足以靖叛亂,外足以制侵犯,且有余力經營四方,戰爭勝多敗少,屢敗強敵,控制區域和勢力范圍不斷擴大,武功顯赫,威懾四方。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為關中及拱衛關中的北疆與西域,如李世民《經破薛舉戰地》、李靖《舞劍歌》、《薛將軍歌》、《高昌童謠》等。高宗后期、武周、中宗、睿宗及玄宗時期(670-755)主要有平定徐敬業、唐宗室起兵之戰、鎮壓江南、嶺南等地民眾反抗之戰、漠北與后突厥之戰、西北與吐蕃、突騎施、大食之戰、東北與契丹、奚、渤海之戰、西南與南詔之戰等。這一時期唐朝內可以靖叛亂,而外漸不足以制侵犯,少有余力經營四方,戰爭勝敗參半,疆域屢有盈縮,能夠基本維護內地安全。保有前期邊疆擴張的主要成果,武功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威勢尚存。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在關中及拱衛關中的北疆與西域之外,叉增加了晉洛及拱衛關東的東北,如李隆基《行次成皋途經先圣擒建德之所緬思功業感而賦詩》、張九齡《奉和圣制幸晉陽宮》、李白《幽州胡馬客歌》、王翰《涼州詞·其一》、高適《燕歌行》、岑參《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等。肅宗時期與代宗初期(755-765),主要有平定安史叛亂之戰、平定永王李磷起兵之戰、平定劉展等軍閥之戰、平定浙東、皖南等地民眾反抗之戰、西北與吐蕃、回紇之戰、西南與南詔之戰等。這一時期唐朝內不足以靖叛亂、外不足以制侵犯,戰爭敗多勝少,唐朝直接控制區域大減,邊疆失去了大量前期擴張領土,內地也開始出現藩鎮分立及割據端倪。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擴散分布各地,內地關中、晉洛、江南、江淮、冀魯等成為戰爭多發地,而之前邊地北疆、西域、東北等戰爭多發地則少有涉及,如李白《送張遙之壽陽幕府》、杜甫《石壕吏》、張巡《守睢陽作》、劉長卿《奉送賀若郎中賊退后之杭州》皇甫冉《和袁郎中破賊后經剡中山水》等。
結語
由上可知初盛唐(618-765)詩歌中的戰爭戰役在空間分布上總體呈現出以下四個基本特征:(一)內地面積小于邊地,內戰數量多于外戰。(二)外戰北方多于南方,西方多于東方。(三)內戰北方多于南方,西方與東方相當。(四)重視邊疆及內地戰略樞紐地區。初盛唐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的轉移與權力中心的變遷基本相應,也大致經歷了關中本位——京洛軸心——地方分立的轉變。高祖、太宗及高宗前期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為關中及拱衛關中的北疆與西域;高宗后期、武周、中宗、睿宗及玄宗時期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在關中及拱衛關中的北疆與西域外,又增加了晉洛及拱衛關東的東北;肅宗時期與代宗初期詩歌中戰爭戰役焦點區域擴散分布各地,內地關中、晉洛、江南、江淮、冀魯等成為戰爭多發地,而之前邊地北疆、西域、東北等戰爭多發地則少有涉及。
參考文獻:
①這種區分只是大致傾向,而不是絕對界限,實際上邊地也有內戰,內地也有外戰,但數量較少。
②如唐玄宗時期的范陽、平盧、朔方、安西、河東、隴右、河西、北庭等節度使均位于北方,南方只有軍力相對薄弱的劍南節度使和嶺南五府經略使。
③隋唐時期商句麗一度成為中原王朝主要用兵方向,但為時較短且高句麗主要處于防御地位,并未形成嚴重邊患。
④此處對在多個地域發生的同一場戰爭進行了重復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