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讀白丁這篇小說,覺得這是一個寫由于青春期性萌動,性欲得不到釋放而帶來苦惱的小說。當我細品該小說時,發現青春期性萌動只是文本的表面呈現。小說在深層意義上向兩個不同方向伸展,一方面寫青春期的“我”如何用行動突破生存和生理的雙重困境,另一方面是寫“我”通過對成人世界的模仿以期突破青春期得到成長。形式上是單線條敘述,但內涵卻呈現多元化。總之它是一篇書寫成長經歷體味人生百態的小說。
小說中的“我”在十九歲生日那天踏上了開往煤礦的火車,來到湖西煤礦成了一名礦工。“我”有遠大理想的,雖然在煤礦當著礦工,但是心里還是想著如何擺脫井下的生活。“我”企圖通過文學來拯救自己,希望自己能像郭發達一樣成功。
當因為發表了文章成了一名坐辦公室的辦事員,“我”天真地以為,緊緊抓牢文學這根繩子,就能被帶往那個名叫“成功”的開闊地帶。“我”相信自己的文學才能,盡情幻想,為自己設計美好前程。“我”認為自己已經從生存困境里突圍出來了。
擺脫了生存的困境的“我”很快陷入青春的生理困境。單身的“我”無法把自己從青春期的生理困境里解救出來,如同困獸,深陷思慕女人的肉體而不得的痛楚中無法自拔。十九歲的“我”處于性欲亢奮的年齡,青春鮮亮的底色下有著打發不掉的狂熱激情。在有意和無意間,“我”發現突圍生理困境的方式是偷窺別人做愛,或者說,我是被這無可遏制的青春激情一步一步導向偷窺之窗。最后,我被“一個車皮拉來”郭發達逮住了,打回原型,突圍宣告失敗。
第二個層面上,本文中的“我”通過模仿成人世界以期得到成長,進入成人世界。孩子往往通過模仿成年人得到成長,學會成人世界的規則,最終得以適應成人世界。本文中的“我”第一次模仿的對象是郭發達,“讓我留下來的原因是郭發達的走運對我形成的誘惑。”我當時只看到郭發達成功的表象,并沒有認清其真正的為人,也不懂得成人世界的規則。“我”天真地以為郭發達能成功,自己靠努力和才氣也能夠取得成功。于是“我”開始行動起來了,連夜炮制了一篇散文去投稿。此時我還沒有真正進入成人世界,真實的明暗人性隱藏在“我”眼睛所看到的表象下面。不諳世事的我還不懂得,成人世界的殘酷在于,成功有時候恰恰屬于那些不遵守規則的人。
青春需要榜樣,成長需要引導,幾乎每一個少年人都會在青春的歧路彷徨中尋找精神上引路的導師。如果說郭發達當時是一個被我當作正面榜樣的“智者”,那么礦上還存在給予我負面影響的成年人。“我是新工人,在心里罵那些人的同時,也常常有一些很下流的想法隨著他們的循循善誘像蟲子似的在身上到處亂爬,怪癢癢的。”正是這些嘴上說女人說得很露骨很流氓的礦工對我的循循善誘,我的身心都陷入了渴望情欲的狂亂漩渦,無法平復。由于沒有得到正確的引導,我在成人世界里沒有學會何如正常地釋放和排解青春期的欲望。
“我”第一次置身一個成年人的世界,但并沒有真正進入成年人的世界,也沒有認清成年人面具下的真面目。“我”認為成年的標志之一是應該有性生活,而“我”沒有過性體驗。“我”偷窺成年人的性生活,除了對放炮員的漂亮妻子肉體的戀慕,其實也源于模仿“我”成年人的內心企圖,因為觀看是模仿的第一步。偷窺放炮員夫妻做愛的行為里蘊藏著少年的“我”企圖窺探成人世界的秘密,渴望成長為真正的成年人的心理。“我”不但渴望像成年人一樣成功,也渴望像成年人一樣有性生活。性也是成長的內驅力之一。
“我”偷窺放炮員夫妻的性生活,被突然出現的郭發達逮個正著,情境決定善惡,此時,被逮住偷窺的“我”是不道德的,逮住“我”的郭發達則是正義的。
可是有意思的是郭發達為什么升官迅速?作者始終掐著這條線,但并不說明原因,一直到小說最后才把問題點明:“那天晚上,別人都去看電影了,他為什么偏偏出現在了那個地方?與我狹路相逢?為什么他組織礦團委的青年人剛剛把那條過道清理了?”又道出了“我倒霉后不久,他當上了湖西煤礦團委書記,后來又到了礦務局機關,當了一個什么處的處長。”的背后原因,郭發達這么一個正面榜樣卻是一個不顧朋友之情,不但像“我”一樣喜歡偷窺別人,而且還昧著自己的良心,偷窺時發現“我”,不是遁走或兩個人一起痛改前非,互相監督,反而“當機立斷”拿下“我”去邀功。郭發達,一個違背道德規則的偷窺者,卻搖身一變,儼然以正義的化身出現,成為一個懲戒者,并且把他人的錯誤當作自己升遷的臺階。而誠實,有良知的我“三十歲時才找到了我的初戀,并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有性冷淡現象”。筆鋒至此,真與假、善與惡在多年后才慢慢顯現。作品對人性深度的挖掘也得以浮出,“我”一向努力的目標也隨之幻滅。可以說“我”是通過青春期艱難而苦澀的跋涉,才看清了成人世界的復雜與殘酷。
如果說在那個特殊時代和地方,偷窺癖會給處在青春期的人帶來“風險”,那么在這個“豐富”的年代,解決青春期的騷動,可能用不著“偷”窺,或者說偷窺已不是什么難事。但青春期的“風險”在任何時代都存在,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本質是一樣的。
昨天的青春期,并不是過去式,今天還在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