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島作品

父親的骨頭

看著父親的形狀

安靜地排列在

—個長長的鐵匣子里

看著白白的

沒有一絲肉的骨頭

感覺親切而安詳

父親從此不再說話

父親躺在那里

全身被靈魂所隱藏

細碎的和大塊的骨頭

留給我最后的

父親的樣子

父親的身體

從煉人爐里拉出來時

我淚流不止

看到冷卻后的一身白骨

我無話可說

這是一種

父子最后的面對

是我們相處以來

最后的沉默

我戴上殯儀館發(fā)給的手套

用顫抖的手

把父親的骨頭

一根一塊地撿起

然后裝進

—個白色帆布的小袋子里

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

被陰陽先生的手

使勁地壓碎在

白色的小袋子里

曾經(jīng)堅硬的骨骼

就這樣地被粉碎

父親就這樣

在我眼前越來越小

小得只剩下

舞動的靈魂

父子距離

顛簸的路上

我把父親緊緊地

抱在懷里

這是我有生以來

和父親最近的距離

我感受著

父親最后的擁抱

這是我們父子倆唯一一次擁抱

8月5日

2008年8月5日下午3點多

父親閉上了眼睛

他臨走時再一次叫了我

“小二”這個名字

“小二”是我的小名

這輩子

除了父親

沒有第二個人叫過我“小二”

而此時，我已經(jīng)進入了寶清的地界兒

二十分鐘后我到了家

我知道

他還有什么話要告訴我

囑托他沒有完成的心愿

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但我真的無法理解

父親

你20分鐘就等不了了嗎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今年的幾次往返

就是知道你走不過今天

你全身的病

只用一條腿

支撐著

你一生以來

沒有任何奢求

只愛看新聞聯(lián)播

關(guān)注國家大事

你熱愛祖國

勝過熱愛你的兒孫

看到紅旗飄飄

就激動

看到國家領(lǐng)導(dǎo)人

在災(zāi)區(qū)現(xiàn)場

就夸耀中國有這樣的領(lǐng)導(dǎo)

人民有福了

如果誰說出

對國家

對領(lǐng)導(dǎo)人

不順耳的話

你就和誰急

你對時政民情的關(guān)注

勝過了國家領(lǐng)導(dǎo)人

你總是體諒國家

雖然每月只拿幾百元的退休金

沒有保險

沒有任何待遇

但你說

“非常知足了”

就是苦

你也愛過這樣的日子

不久前，我們倆通話時你說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說完

你就大聲地哭了

你已經(jīng)知道

自己的時日不長了

我在電話這邊

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

這是我

從做你的兒子開始

聽到你

唯一的一次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