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新年前,又一個中央一號文件已出臺。與往年相比,多了一塊內容,就是強調刺激農民消費。無論是“家電下鄉”還是農機補貼,總之一句話——消費才是硬道理。縱觀近期政策導向,這也是應對經濟危機,刺激消費、擴大內需措施的組成部分。
人們關注三農問題由來已久,但大多只是從問題本身出發,缺乏對問題產生的深層基礎結構的分析,導致策略性的解決方案、不僅實踐中于事無補,反而加深了人們認識問題的困惑。從應對經濟危機的效果來看,在擴大投資——拉動內需——刺激經濟救市方案的同時,不應錯失通過調整政治、經濟、社會結構,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機遇。
三農問題是政治、經濟、社會、全球化等多重因素疊加的結果,其表現樣態受國家、市場、社會與農民的基本結構關系決定。其中,農業對工商業的依附地位、農村社區的解體與農民社會身份的缺失,是主要表現。適時啟動新的農村發展戰略,實現農村發展戰略轉向,不僅可以促進經濟復蘇、保證經濟健康發展,而且可以有效化解風險,確保社會和諧穩定。
節制資本
農業因其天然的弱質性(抗風險能力差和收益低),必須享有特殊的保護措施。同時,農業因其是民生的根本,必須節制資本的侵蝕。由官商、官企構成的市場化主體利用組織化資本對農業的強勢剝奪,使農業成為其實現利益最大化的依附性工具。如官商一體的房地產業對土地的侵占,官企聯合開發工業園區發起的圈地運動,資本雄厚的涉農公司對土地的掠奪式經營……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其原意是引入市場配置資源原則,激活競爭,提高效率。市場調節資源配置與市場化是不同的概念。一個強調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按照經濟規律對經濟活動進行調節的自然過程,且并不排斥非市場經濟形式的經濟活動。一個是由某些利益群體按照自己的主觀意愿將經濟活動推向某一特定形式(市場經濟)的過程。如“教育產業化”、“醫療社會化”等。前者因其“自然”性,必須要求規范(主要是法治)保證;后者因其主觀性凸顯人為的因素,導致市場經濟的內涵與外延的模糊性,視市場化過程為某一群體根據自己的利益訴求任意切割經濟形式和干預經濟活動的合法性依據。
改革開放以來的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充分體現了市場化的特點,農業現代化即是農業市場化,完全不顧農業經濟的特殊性,使農業和農民成為市場資本予取予奪的對象。農業凋敝、農村解體、農民艱困的境況與這種市場化直接相關。
官商和官企是市場化的主體。其首要考慮的是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非市場規則。而一個無規則的“市場”只是資本毫無節制進行掠奪的天堂。官商和官企為滿足一己之私,置國家戰略安全與社會公平于不顧,其短視給社會穩定埋下重大隱患。
因此,必須節制資本,穩定農村土地承包關系,實行最嚴格的耕地保護制度和最嚴格的節約用地制度,同時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市場,全面推進集體林權制度改革。這一方面有利于促進農業經濟中的生產要素市場健康發育,實現資源的市場優化配置,同時又從總體上加強了政府涉農職能,在金融、現代科技、水利、防疫、生態保護等基礎建設方面提供動力支持,確保農業作為國民經濟基礎的地位。
農村重建社區
從對當前我國農村社會現實的考察中,我們可以形成以下判斷:(1)中國農村在未來一定時期內仍將處于“溫飽有余、富裕不足”的狀態;(2)村莊仍是農民生產、生活、娛樂的空間,城市化的發展并不能消除大量的村莊;(3)農民增收仍是農村工作的重心,農村發展要為其服務;(4)農村組織匱乏,農民的自組織能力有限,使農村內生發展的動力不足。
執政黨在新形勢下提出新農村建設是農村實現發展戰略轉換的重要契機。新農村本身并不是一個新概念,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就有“社會主義新農村”的說法,但以前所描繪的新農村都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這些物質方面的目標,而現在的所謂“生產發展、生活寬裕、鄉風文明、村容整潔、管理民主”等20個字則要求農村建設要在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有全面的發展。新農村建設的背景與過去也是不一樣的,計劃經濟變成了市場經濟,這種條件下,大部分事務都交由市場去調節了。由于建國后形成的城鄉二元結構和城市優先發展戰略以及農業自身的弱質化,導致了較為嚴重的“三農問題”,并延及整個中國經濟、社會發展和政治穩定問題。
新農村建設的另一個背景是建國以來,我國的工業化和經濟已有長足的發展,已經具備了“以工補農”和統籌城鄉發展的條件。因此,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本身就是一場改革,這場改革的目標不僅僅是出于拉動內需和維護社會穩定的需要。而且要基本改變現存的城鄉二元斷裂結構,實現城鄉一體,讓農村宜居,成為人們有生活意義和價值的場所,最終達到建構和諧農村、和諧社會之戰略目的。
隨著大批青壯年人口流入城市打工,鄉村留守人口多是老弱病殘者,尤其是農村治安和文化生活狀況惡化。農民工進城不是真正的城市化,他們更多的是屬于城市工商業經濟發展的廉價勞動力。任何經濟發展都有周期性,當發生經濟衰退時,這些人還將回到鄉村。如果鄉村社會的基礎得不到重建,如此多受過城市文明浸染的農民工將如何接納鄉村和被鄉村接納?一個無秩序和文化衰微的鄉村應對這樣的情形時無疑是一場災難。因此,鄉村社會基礎的改善,尤其是培育農民自組織將是新農村建設成功與否的關鍵。
當前這場經濟危機對于農村的影響,人們往往將焦點集中于農民工就業問題上。有關機構估測,將有大約2000萬農民工失業。因此,將解決農民工就業問題作為重中之重優先考慮。如,加大對農民工的職業技能培訓,加強回鄉農民工創業指導,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增加農民工就業機會等等。這只是看到了農村問題的表象。
農民工外出打工,往往被美其名曰“農村富余勞動力輸出”,實際上卻是農村勞動力流失。尤其是在中西部地區,經濟危機發生前,農村青壯年勞動力不分男女幾乎全部出走,村莊里只剩下留守老人和兒童。盡管有農業稅免稅和各類補貼等優惠政策,農業生產還是因勞動力缺乏只能維持粗獷性經營,甚至出現大面積拋荒。這還只是對農業生產的影響,更致命的是對農村社會生活的影響。由于村莊仍是農民生存之所,并將長期存在,勞動力流失使鄉村因失去建設主體陷入衰敗和解體的境地。如此看來,2000萬農民工留在農村未必就不是好事,而可能是農村發展必要的主體力量。
新農村建設實際上就是社區重建。社區作為人類生活最古老的共同體形式,具有天然的自組織優勢。即使是全球化的當今社會,時空融合并沒有消除充滿地方性色彩的社區形式,反而因社區的自組織功能成為現代組織社會的必要補充,并且因其可以彌補國家行政干預范圍過窄造成的管理真空,發揮著社會穩定器的功能。在發達國家,社區復興運動本身就是上世紀初在經濟危機的觸發下興起的。對于中國這樣一個具有長期社區生活歷史傳統的社會和人口大國,農村社區重建,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尤其是在經濟危機爆發的背景下,加大農村社區建設的投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一方面可以滿足農民組織化資源需求,重繪農村社會的圖景,阻止農村社會的解體。另一方面,可以整合國家外部資源投入與鄉村社區內部資源積聚,使外生發展與內生發展取得協調性,推動農村和諧發展。
農民重構社會身份
農民問題的本質不僅在于其生活的艱困,主要還是農民被隔離于社會之外。因此,解決“三農問題”的根本措施就不是只要提高農民收入就萬事大吉了,而是如何接納農民重新回到社會。
公共服務均等化與福利化是農民回歸社會,重構其社會身份的經濟基礎。長期實行城鄉分割的二元經濟社會體制和政策,農村公共產品的供給主要不是依靠公共財政,而是依靠農民自己。由此造成了城鄉居民基本權利和發展機會的不平等,直接制約了農民融入社會的發展空間。因此,在經濟危機下,統籌城鄉發展,實現城鄉公共服務均等化,可以扭轉過去的非均衡發展戰略,化解城鄉分立,消除身份歧視,奠定農民重新融入社會的物質基礎。
國家福利政策實現向農村傾斜,系統解決農民教育、醫療、養老保障等問題,不僅體現了國家對農民的權利義務關系,而且也是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的基本要求。新中國成立60年來,全世界見證了中國的經濟奇跡,農民的貢獻尤其重大,現在是回報他們的時候了。
農民社會身份的確認與農民能力的強弱直接相關。農民能力的強弱決定著農民社會行動力的強弱。社會行動力的強弱不僅與農民素質(體能、技能、智能等)相關,更依賴于農民對各類文化、社會資本的積累量的多少。農民能力的提高需要文化、社會資本的積累。在經濟危機下,不僅僅是社會財富要向農民轉移,還必須加強農民能力建設以實現農村內生產發展的需要。
農村社會是一種由各種社會關系結合形成的生活共同體。農民能力建設不僅包括農民政治參與能力、利益表達能力、創業能力、維權能力、合作能力及融入城市社會能力等,還包括在農村習俗、農民修養和教育、對文化的認知和理解等方面的提升。農民通過參加各種社會團體,增強社會交往能力,培養社會信仰,以此培育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農民社會資本與文化資本的形成和豐富能夠給農民帶來更多的社會融入機會,因為不管是農民個人還是一個村莊,如果在當地乃至全國范圍內形成了一定的聲望,這種聲望自然會給本人或本地帶來更多的交往和發展機會,農民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就會得到進一步的拓展。同時,隨著社會資本的累積,鄉村與城市的社會聯系也逐漸緊密,互相溝通有無,互相合作,形成一種經濟文化互動的新型社會網絡。農民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的積累成為促進鄉村與城市對接的內在動力,并幫助農民從一個封閉空間的地方性身份轉變為與外界建立廣泛聯系和密切合作的新的社會身份。
在經濟危機發生的情況下,農村發展戰略的適時調整,不僅有助于經濟自身危機的緩解,而且對于化解社會風險、構建和諧社會、實現國家社會真正的長治久安具有重大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