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與祝英臺》小提琴協奏曲對于中國人來說,家喻戶曉。可是我們在欣賞其美妙絕倫的旋律時,很多人并不曉其創作及誕生的具體情況,甚至發生誤會乃至誤解。每當我聽到諸如“《梁祝》是三十年代作品,不可能產生于五十年代后”之類的議論時,久久不能釋懷。這自然與非主流作品的介紹、宣傳,從來不力有關。
是啊,在往昔那一路戰天斗地的凱歌飛揚,“大贊工農兵、無產階級革命及其領袖,大批封建主義、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的歲月里,文藝品大都跟風成宣傳品了,哪有產生《梁祝》這樣纏綿悱惻的軟性作品的間隙呢?但《梁祝》確確實實是“建國十周年獻禮”大獲成功的作品。那《梁祝》為什么又正好產生于一個瘋狂時代的夾縫里呢?
咱們南京的老鄉沙葉新先生,最近有個很精彩的演講,其中提到《梁祝》小提琴協奏曲“偶然”問世的一段話,正好言簡意賅地道破了這個秘密。他說:“今年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誕生50年,上海在隆重慶祝。當初創作小組上報了好幾個題材,其中排在第一個的是《大煉鋼鐵》、第二名是《女民兵》,而《梁祝》排在最后,當時的上海音樂學院院長孟波卻點了這最后一個。這一圈一點相當重要,是起死回生,于是才有了今天的《梁祝》。《大煉鋼鐵》、《女民兵》光聽名字就知道是權力意志的的題材,而《梁祝》表現的卻是深刻的人性,恒久的愛情,才能感動了好幾代人。如今在世界上凡是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梁祝》優美的旋律,但不是主旋律,是真正的藝術旋律。她是今世的經典,也將是傳世的經典。如今還有孟波這樣的領導者嗎?真應該向他鞠躬致敬,他維護的不是手中的權力,而是心中的藝術,才有這可敬可愛的一圈一點!”
在我看來,這就應了古人的一句話:“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在1958至1959年那個主旋律聳入云霄的時代,作者何占豪、陳鋼創作了《梁祝》小提琴協奏曲具有“偶然性”,他們兩人的合作具有“偶然性”,孟波卻點了這最后一個的《梁祝》,更具有“偶然性”。從這兩位合作者再也沒有推出,可與《梁祝》相媲美作品的情況看,《梁祝》也具“偶然性”。于是這“偶然復偶然”相擊碰撞出的“火花”,應乎于“天”即藝術規律而“妙手偶得”的“天成”,倒在不經意間成就了《梁祝》這部天才作品的降臨。大凡從主旋律的縫隙里,絕處逢生,不脛而走,歷久不衰,成為經典,走向世界,似乎總離不開這“偶然”的命運。即“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我們何處再去尋找這“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偶然機緣”呢?若問《梁祝》在什么文藝觀指導下成功的?陳剛的這個回答就很有意味:“高爾基講過一句話,文學即人學。所以在我心,音樂就是人樂,音樂的最高目標就是寫人,而寫愛情是藝術永恒的命題,是真正的主旋律。”
當年,《梁祝》首場演出成功的情景,仍鮮活地留存在陳剛的記憶里:“我們只知道寫了這個東西,獻給國慶十周年,俞麗拿拉完了以后鴉雀無聲,很奇怪。很長,怎么沒有反應呢,突然掌聲起來了。一直鼓,鼓到俞麗拿謝幕、指揮謝幕,我們兩個(即與何占豪。)上去謝幕,樂隊起來謝幕,觀眾反正是鼓下去,鼓下去,鼓下去。”“誰也沒有準備新作品的第一次演出,會準備這個返場的曲目,俞麗拿和我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范燾,范燾眉頭一皺,再來一遍,就這樣在這個經久不息的掌聲中間,整個協奏曲25分鐘,從頭到尾再拉了一遍,這是俞麗拿50年拉《梁祝》的空前也是絕后的一次返場。”“第二遍拉完了以后,沒有掌聲,蘭欣大學不大,六百多個位子,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每一個觀眾的眼睛里面帶著很激動的淚水。”俞麗拿當年在上海人民廣場演奏《梁祝》時,可謂萬人空巷,這盛況迄今還留在許多老人的心坎。—— 就這樣,在掌聲、激動、淚水與人潮如海之中,一部曠世之作誕生了。猶如孵化的小雞啄開了蛋殼,探出怯生生的腦袋,張望世界時,贏來了第一次好似迅雷不及掩耳的喝彩!
對于更多的廣大的聽眾來說,自然無緣恭逢其盛。但他們在收音機旁(那時沒有電視機)聽到這“熟悉的陌生旋律”時的震撼,是作者所不知道的。因為在那個特定的時代,人們呼喚抒情樂曲、抒情詩歌與抒情作品的心情,正像久旱的人們在期盼天邊卷起大片濃濃烏云似的。人們即使冒著諸如被批的“小資情調”的風險,也在所不計地渴望著,這就是聽眾訴求《梁祝》問世的“偶然性”的空氣與土壤。不久,以《梁祝》為背景音樂的香港愛情悲劇影片《漁光戀》在大陸上映。我與老友祝德順兄,當時還是中學生,一道在南京的影院里觀看了,其時所留有《梁祝》的美的感受與陶醉,記憶猶新,至今仍存有青春的印記。回想當年,所創作的主旋律文藝作品,琳瑯滿目,蔚為大觀,何其多也!然而,經無情歲月的洗刷,能夠還為人們所記憶的,究竟還剩下幾部呢?
這兩天,我與德順兄又舊事重提時,他回答道:“有速朽,就有不朽。”確為至理。是的,不朽是偶然的幸運兒,不朽者是不可復制也不可克隆的。而速朽者,則可以批量生產,如同周而復始的車間流水線似的。任何時代的民族與國家都存在著“速朽”與“不朽”這兩種文化現象,不足為奇。但歷史或許會這樣回答:其極盛者莫過于斯時也。
諸如《梁祝》“才子佳人”之類及歌頌愛情的作品,因屬軟性藝術之列,故其創作人員在后來的運動中,難免受到程度不等的沖擊與批判。但那可與人人心靈相通的優美的旋律,一旦“潤物細無聲”地潛入聽眾的心竅發生共鳴,即“樂可入骨”,即便九牛也拔不出了,任憑權力者怎樣打壓與封鎖都奈何不了。那為什么《梁祝》具有如此巨大的魅力呢?從這里我們分明可看出,“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這個命題的千真萬確。現在《梁祝》不僅為國內演奏家所熱衷,甚至還有理查德-克萊德曼、杜梅、沙漢姆等國際大師的紛紛演奏。這個藝術實踐無疑證明,千古一曲《梁祝》已融入了世界藝術的殿堂。但文藝作品的“民族的”,何以成為“世界的”?這兩者之間究竟存在什么樣的關系?這樣“民族的”究竟為何物?可能廣大的文藝家們還并不甚了了吧?否則,這么多年來創作了汗牛充棟的文藝作品,焉止只是這么鳳毛麟角的一部《梁祝》,抑或少數若干部(首)作品在闖蕩世界、展露頭角呢?
據說,在舊金山,洛杉機或巴黎等地,凡是像樣的唱片行,有兩種唱片不會不存在,一是印度音樂,一是日本音樂,反正不是中國音樂,為什么?因為你的音樂與西方的相比,其實沒有多大差別,他為什么要你的東西?
《梁祝》的啟示是深刻的。在大陸出版的諸多文學史的“背后”,不斷打撈出“史不見載”的張恨水、無名氏、林語堂、張資平到張愛玲之類作品,就像發掘古代文物似的。藝術是需要“票房”的,有的藝術是不受意識形態影響的,尤其是那種被人們共奉為經典的作品。如果說,當年蔣經國每隔兩天就要聽一遍《梁祝》,沒有誰曾據此給《梁祝》打上“資”字之類的烙印。因此,作品的優劣,是由其藝術品質來決定的,而大眾的喜好是藝術品質的重要標尺。
《梁祝》的啟示是值得深思的。魯迅不時要給母親買張恨水小說看,因為母親喜愛張恨水小說,他不得不遵命以盡孝心。母親對魯迅說,你的小說我就不喜歡看,你為什么不能寫張恨水這樣的小說?魯迅笑而不答,大概是不屑與張恨水為伍吧。作為小說家,他是否應從中吸取一點民族性應有的“形式”與“特質”呢?否則,魯迅為后人貢獻的,應不只是《阿Q正傳》等吧。
跨越語言、國度、人種,超越時空的永恒藝術,她們究竟有哪些要素?究竟有哪些藝術規律?究竟應從“偶然機緣”里獲取怎樣的真知?對此,我們究竟認知了多少?我們從國外照單“拿來”了多少?從國內又“拿出”了多少?相互被視為經典并“票房”不菲者各有多少?這“收支不平衡”的“赤字”有多少,又何時才能“扭虧為盈”呢?
今天的時代完全不同于五十年前了,思想與創作相對開放自由,在淡化意識形態的共識下,中西文化頻繁交流,互為影響,一年一度的維也納音樂會的金色大廳已多次向中國開放。中國人用中國民族樂器按我們的理解演奏音樂會結尾的《拉德斯基進行曲》,博得了西方人的認同與歡笑并以整齊的掌聲合拍擊節,最后報以熱烈的掌聲。同樣以西洋樂器演奏中國的《梁祝》,也得到東西方理解與贊譽。人類真個進入地球村的時代了。文學藝術是屬于全人類的,我們的藝術家在當代世界文化格局中,要增強文化自信心,要增強中國藝術的話語權,既要有開放的胸襟與國際視野,同時又要堅守自我民族的文化精神.我們真誠地希望有更多的人們,能從《梁祝》的誕生得到啟示,并企盼能有更多像《梁祝》這樣的經典文藝作品傳世。
責任編輯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