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樣沒有教養,是可哀的
如果我們可以通過糧食來計算18億畝耕地,那么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算一算全國要生產多少牙膏、多少鞋子,那你就搞計劃經濟得了
受訪者 茅于軾(經濟學家)
本刊記者 譚翊飛 發自北京
2008年12月24日上午,北京天則經濟研究所主持的《糧食安全與耕地保護》課題學術成果發布會上,經濟學家茅于軾先生發布了3項研究結論:
一、現代中國,基本上不會發生糧食安全問題;二、糧食安全與耕地保護沒有必然關系;三、18億畝耕地紅線沒有必要。
觀點一出,引起激烈爭論。本刊就此專訪了茅于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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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三個觀點,哪個是您的核心觀點?或三者均是?
茅于軾:核心觀點是——耕地紅線是不必要的。我們要相信市場會進行調節,市場是最有力的調節工具。如果我們可以通過糧食來計算18億畝耕地,那么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算一算全國要生產多少牙膏、多少鞋子,那你就搞計劃經濟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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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提到,18億畝紅線是拍腦袋想出來的,那么您是否贊成需要制定一個更科學的數目,如17億畝,或者10億畝?還是紅線完全沒有必要?
茅于軾:完全沒有必要,17億畝沒有必要,10億畝也沒有必要,任何紅線都沒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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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您的分析中,一直強調,糧食生產過程中,許多要素是可以替代的(通過增加化肥、農機等投入提高糧食產量)。但這種替代是否也是有限的?
茅于軾:不錯。但糧食生產投入的可替代要素有很多,比如灌溉搞得好,產量會提高;化肥用得好,產量也會提高。但如果只就一個要素來說,比如只用灌溉,我老澆水的話,水的效果就差了,我可以用各種要素替代。
當然,替代不是無限制的,這可以在邊際上估計一個數,我們的研究報告里面有。糧食產量翻番增加,我們沒有這個本事,但糧食產量增加1%、3%,需要增加多少要素投入,是可以估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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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認為,現在對糧食生產的投入,已經達到了極限、頂點了。不可能再通過增加投入增加產量了。
茅于軾:這個說得也對。現在的化肥用得也非常高,這個潛力也基本上用掉了。但還有新的潛力,比如農民大量用化肥,很少用有機肥。另外,在科技發展方面,現在有基因工程,雖然有好多別的問題,但潛力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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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認為糧食進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擔心國際糧食市場會受國際政治左右,有錢可能買不到糧。
茅于軾:我們是否可以反過來問這么一句話:如果出現糧食缺口,我們是不是要進口呢。我并不是說中國糧食靠進口解決,而是不足的時候靠進口來調節。日本自給率只有60%,韓國只有40%,古巴只有20%,他們這樣活了好多年了。當然,我們不能說他們的做法是最好的做法,但解決問題的途徑,不是自給自足。
拿石油來講,日本一點石油都沒有,他要用大量的石油,那么他怎么自給自足?全世界這樣的國家多的是,我們的石油50%靠進口。所以,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不是自給自足,而是要保護世界市場,不管什么原因,都要保護世界市場,要全世界的國家領導人都認識到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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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拿石油和糧食作比較,哪個更重要?而且,糧食生產需要一個周期,并不能馬上生產出糧食來。
茅于軾:現在來看,石油更重要,因為現在我們的糧食不缺,石油一半靠進口。
很多人誤解,沒有糧食會餓死人的,他是說沒有糧食吃,那當然重要了。而我們現在有糧食吃,石油就更重要。所以,我說不能用有無分析法,而要用邊際分析法。如果用有無分析法,永遠是糧食最重要,沒有糧食人就會死,那糧食當然重要。你這樣分析有什么用?
我們要用邊際分析法,就是我們增加一點糧食更安全,還是增加一點石油更安全,我們現在糧食已經很多,糧食是很自由貿易的商品,而石油儲備不多,而且很不自由貿易。
有關糧食生產周期,這是個問題,但現在這個情況有改變。現在南半球,阿根廷、巴西、澳大利亞,都是產糧食的國家,這樣就把周期減少了一半了。另外,我們要有儲備,17%的儲備就是這個原因,儲備肯定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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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提到,放開紅線,可能會使耕地快速流失。而您的觀點似乎恰好相反,只有讓農民自由交易土地,才不會形成政府壟斷土地一級市場的局面,農民才會保護自己的土地。這其實是可以節約土地的。這是否意味著,依靠政府保護耕地,還不如依靠農民自己來保護?
茅于軾:紅線是國家管理,沒有必要。這與農民自己能否保護耕地有一定關系,但沒有必然關系。農民要有權利保護自己的土地,非常重要,但它不是放開紅線的前提,紅線是一定沒有必要。
另外,即使農民有了土地所有權,耕地的政府管理還是需要的。什么原因呢,因為耕地被開發以后,很難變回去。耕地是單向流動,從來沒有聽說城市土地變為耕地,所以把耕地變為城市用地是要謹慎,世界各國都有保護耕地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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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批評你們的報告太粗糙,不夠嚴謹,包括同意您這一觀點的人士。比如,吳向宏說,您這個研究,實際上立場已經預設了,即“自由市場最有效率,政府干預必須取消”,而研究工作反而粗放了。您怎么看?
茅于軾:不錯,是這樣的。我們首先看到了保護耕地紅線是錯誤的,我們再研究有關這一政策的方方面面。對研究的批評,我們接受,一個研究可以做得淺,也可以做得很深入,看你有多少資源。
天則所很窮,這也就是一個二三十萬的小課題,我們的力量是有限的。但我相信把最重要的問題都搞清楚了,過去從沒人看到的問題,我們看到了,比如百年一遇的缺糧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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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人批評說,您被罵暴露了中國自由派的困境,進而認為中國自由派讓他“哀其不爭,怒其不興”。您覺得您是自由派嗎?您覺得中國自由派的水平有他說的那么低嗎?
茅于軾:我是自由派,沒問題,但中國改革成功全靠自由派。中國改革的成功,當然自由派也有失敗的地方,但成功的主要原因是自由派主導的。現在人們可以自由流動,可以自由創業,可以到世界各地旅游,這都是自由啊。
不光是我們中國才有自由派,全世界的自由派都這樣講的,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大師都強調自由啊,沒有哪個強調計劃。你看阿馬蒂亞#8226;森怎么怎么說的,自由就是發展,沒有自由哪來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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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人因為不同意您的觀點,而用非常粗俗的話罵您。您怎么看這些謾罵?主要是利益驅使?還是情緒使之?
茅于軾:都不是,這些老百姓都是很可哀的,不是很可愛,可悲哀。這些人如此缺乏教養,不懂得尊重別人,沒有理性思考。我覺得從我們小學教育就開始,有一點不同意見就是美帝國主義的特務,思想上如此之閉塞,這是我真正悲哀的地方。一個老百姓搞不明白自己的利益在什么地方,這倒是經常有的事,但這樣的沒有教養,這個是可哀的。
我覺得中國的前途,要變成真正的發達國家,困難不在財富的創造,而在這里,90%的人都用謾罵的方式,連自己的姓名也不敢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