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群Web2.0時代的“活雷鋒”。
他們自愿無償地貢獻一己之長,他們“又專又紅”:側重關注某個領域的知識共享;同時都具備相當的專業素養。
在過去的兩年里,一批以“譯言”為代表的新興網站,將一群群民間專業人才網羅在線上,而他們的影響力已經從線上輻射到了線下,并蘊含著被媒體評論人稱為“未來統領各領域”的巨大能量。
知識: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一只漂亮的小黃松鼠,啄食著手中的堅果,憨態可掬。這樣一幅線條明快的圖案正是科學松鼠會網站的logo。
這個以提倡和推廣好看、活潑、有容的科學寫作為主旨的站點,在2008年11月剛剛獲得德國之聲國際博客大賽“最佳國際博客公眾獎”,這也是在按摩乳、連岳等國內個人時評博客相繼摘得該大賽的重量級獎項后,首次有國內的“科普群博網站”折桂。網友留言說,科學松鼠會是“毫無疑問中國最好的、最有趣的科普博客,把科普二字去掉也可”。難得的是,這個松鼠群誕生不過半年有余。
為什么叫松鼠會?“我們認為,對于部分人來說,科學就像一枚枚難以開啟的堅果,雖味美卻不易入口;我們希望自己能夠像松鼠一樣,打開科學的堅硬外殼,將有營養的果仁剝出來,讓人們能夠領略到科學的美妙。我們試圖讓科學傳播并且流行起來。”
聽起來浪漫而生動。可要想成為一只松鼠會的松鼠,遠非那么簡單。
31歲的松鼠“頭”、站長姬十三是畢業于復旦大學神經生物學科的博士。他告訴記者,目前已經注冊的會員即松鼠有100多人,發文比較踴躍的大約有四五十人。成為一只松鼠的必要條件,“如果從學歷上來考量的話,成員大多是博士生。一般稱為我們的會員的話要回答三個問題,主要是談申請者心目中理想的松鼠會的形態、他所能貢獻給松鼠會的等等。當然,他還要寫一篇文章,這樣既可以保證成員的科學素養,又可以看出這個人是不是有較好的文字功底。他的文字,即便不是打動人那至少得要層次清晰,結構明朗,把想要表達的道理傳達出去。”
一般的網友可以進入網站首頁的論壇發言,但沒有達到上述資質、經過審核的非松鼠是無法在松鼠會上擁有博客和進入MSN群的。當然,在通往松鼠的路上,還有“蘑菇臺階”、“橡樹大廳”等層層環節來考驗你的耐心。
如此“苛刻”的標準似乎并未遭到喜愛科學的網友的撻伐。姬十三在松鼠會獲得大獎之后,也充滿自豪感地直言,“我們的文章即使放到全世界的平臺,質量也是數一數二的。”
將松鼠會歷史往前追溯兩年左右,2006年的情人節,上海徐家匯的一家火鍋店里,梁捷、李華芳和一眾文化界的好友,在熱氣繚繞中醞釀出了“出版一份優質電子書評雜志”的想法。“只做書評,不關其他。無稿酬,追求原創和深度的思考。”這樣一個帶有Web2.0性質的電子書評產品就是《讀品》的源起。而這一桌食客中的不少人也成了日后《讀品》的中堅作者。
一個星期以后,李華芳便向大家交出了一份《讀品》試刊的打印小樣。在核心成員梁捷看來,《讀品》的創始人之一、目前的出品人李華芳思路清晰、邏輯縝密、相當關注結果。也是在李華芳的主導下,《讀品》對投稿者制定了嚴格的審定制度:投稿到郵箱,會根據人文、思想、社科等內容不同,由相關編輯轉給有關的“責任”編輯,往往會有十幾到幾十個人的評議團,只要有3票確定理由反對,即無效。這被李華芳稱為“投名狀”。今年增設的新制度還包括:哪怕是老的作者,如果3個月沒有一篇稿子交,就需要退回到實習階段。
似乎印證了這個諧音“毒品”的名字,又此之蜜糖,彼之砒霜,《讀品》的滋味,百家嘗來各不同。而李華芳的想法說來也簡單,“我們希望這個小組成為豆瓣中最專業的讀書組。”對于選哪些書來評,倒沒有一定之規。不過不選哪些,梁捷和李華芳都不約而同地表示,暢銷書肯定不是他們的選擇。“我們的輪值編輯都從資深、有責任感、不太偏科的撰稿人中產生。每一期的選稿、整體風格都由當班的輪值編輯來把握。所以歸根到底,《讀品》的品質就是我們自己的趣味。我們相信我們的趣味。”梁捷說,“我不希望太大眾,(那樣的話)品質肯定降低。”有時他反而會鼓勵去評論一些冷門的書,并且希望《讀品》的未來越來越少地受到現有出版市場走勢的干擾。
至于目前深受美劇迷們追捧的字幕組伊甸園,也只有會員才可以發帖,而想要注冊會員必須受到現有會員的邀請才能注冊。雖然他們對外稱這是出于“安全考慮”。但同樣也為其蒙上了一層“club”似的謎樣面紗。
雖然對它們的歸類、命名還未有定數,但這些網站的興起顯然已經引起了業內的關注。IT評論家、新聞人安替在剛剛結束的第四屆中文網志年會上,將上述網站概括為“網聚專業人”的聚合體。他早年創辦的電子輿情刊物《縱橫周刊》也在其列。他認為,“這些網站主題明確。翻譯、科學文章、書評,乃至關注全球變暖,你一下就能辨認出他們是做什么的。它們聚合了專業領域的優秀人才,但準入門檻相當之高。這是和通常意義上的Web2.0截然不同的。在進門之后,的確很民主,體現了濃厚的參與性。但首先,你要能邁進這道門。而Web2.0是面向普羅大眾,毫無門檻的。”
像牛博、思維的樂趣、愛專欄這樣也對寫手設有一定標準,且不求大眾化的博客群站點,安替強調,它們只能稱做“精英博客群”(huffington post),而不在專業聚合體的范疇。但這些網站也有可能隨著門檻的提升和專業性的進一步增強,向后者轉化。
我參與,我奉獻,我快樂
對專業的共同愛好和分享欲,有時能激發起成員們匪夷所思的熱情。
“科學是極其枯燥的,科學也可以是非常有趣和美妙的,要是我們辦得到的話。”
這句被置頂在姬十三的個人博客上的話,也是松鼠們的愿景。而那些熱愛譯言、松鼠會,對《讀品》和字幕組的勞動樂此不疲的成員們,幾乎無一例外地被參與創作的滿足感和同在“圈子”的認同感所俘虜。
在讀醫學博士的BOBO算是老松鼠了,現在每天他只要上網必點開松鼠會。“每天上N遍。”他直言最開始就是被姬十三的個人文風所折服。“他寫的科學文章有點八卦味兒,很有意思。即使到現在松鼠會這么活躍了,大家還是最愛讀他的東西。只要是他的帖子都會搶著看。”
松鼠會除了博客上介紹科學知識的文章,還有翻譯英文科技稿的“小紅豬”組,不過最吸引眼球的還是姬十三想出的Dr. You問答專欄點子。“為什么放在口袋里的耳機線很容易纏在一起?為什么吸鼻涕時鼻子沒什么大感覺,但是吸水會有很大感覺,甚至會嗆到?在未來,坐太空船會不會容易睡著?要把藍鯨發射進太空,該怎么做到?”這些看似“惡搞”的問題其實也經過了輪值編輯的千挑萬選,既要新穎有趣、生活化,同時能做到“開題有益”。BOBO說,“要選定一個問題并不容易。而且我們在發布問題之前,一定會在搜索引擎上找找,盡量杜絕有現成的答案可尋。”
對專業的共同愛好和分享欲,有時能激發起成員們匪夷所思的熱情。國內的紙媒引述過《紐約時報》對一位“癡情”的中國骨灰級美劇粉絲兼字幕翻譯的報道:“23歲的丁承泰是一家銀行的網絡技術專家。一年半來,他一下班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開始消滅那些大部頭的美國電視劇。比如《迷失》、《C.S.I.》還有《律政俏佳人》。朋友還以為他失蹤了。他連夜為這些連續劇編譯字幕,發布到網上。”一個尚未加入字幕組的影視業同行,在回答某雜志對他是否愿意加盟字幕組時干脆地回答,“我愿意。對于美國電影或電視劇的影迷劇迷們來說,第一時間享受到一個好故事,第一時間伴著劇情的起承轉合,心情隨之跌宕起伏,第一時間得知人物命運的結局,這些意義都要遠遠勝過外界的贊許或者任何物質上的回報。”

這種滿足感除了創作本身,還有對同類“惺惺相惜”的認同。
天文學博士Gerry談到松鼠會吸引他的理由,也流露出分外的感性。這個一手打造松鼠網網站的技術牛人最喜歡看的不是松鼠們的博客,而是大家的討論。這些卸下盔甲的活生生的斗嘴和性情表達,讓他看到一個個樸素生動的靈魂。“科學免不了公式推導,邏輯思維。人才是最有趣的。我們的人并不多,一直寫下去,10年也寫不下很多東西。但我們能傳播,科學思維和思考的方法。告訴讀者,科學是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方式?做科學的究竟是些什么樣的人?”
Gerry最后的問題,回答亦是開放性的。而在姬十三看來,松鼠們性格都比較溫和。一位網友這樣記錄這些溫和的松鼠在看科學幻燈片時的激情:“大家全程都很認真,看片的時候,燈光很暗,小Ji回頭的剎那看見一雙雙眼睛在發光!是在發光!就像宇宙中無數的星星!我們就像一顆顆細小的星辰,在浩瀚的宇宙中偶然相遇,展開了一場思想上的奇遇。”
同樣感受到這種奇遇的還有眾多暫時沒有成為“成員”的同好者。冰桃大學學的是信息管理,如今在中央級的事業單位任職。這個靦腆沉靜的姑娘從上學起就偏愛看《科學美國人》在國內的翻譯版本。然而身邊人里,100個有95個沒聽說過這本雜志,這令她未免覺得孤單。在電視頻道里從事氣象節目的Sing頗有同感,“我經常在節目里向大家介紹厄爾尼諾、拉妮娜,現在關心氣候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過,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講,我還是常常有種邊緣的感覺。”和松鼠會結緣之后,他們的生活里多了很多亮色。Sing由衷地覺得,像松鼠會倡導的科學寫作才是他心目中科學應該有的樣子。冰桃也興奮地發現,現在在松鼠會就能讀到精彩的海外科學報道,其中就包括已經改版、不容易在紙質上再看到的《科學美國人》。
資深媒體人胡泳從經濟和社會學的角度如此剖析:“如果用傳統的市場和企業獲利的觀點來解釋這些群體的所作所為,是行不通的。因為他們沒有商業動機,也沒有傳統意義上的商業回報。這些網站集中在信息支持和文化交流上。因為文化、知識、信息產品,能有效地激發知識工作者的渴望。就像維基百科的例子,技術的降低,使功率強大的工具能直接到達普通人的手里。興趣的推動,加上技能,一下子像蘑菇一樣使同類人匯成了股股洪流。”
“專業聚合體”能走多遠?
松鼠會的網頁上明確寫道,“我們希望能夠以非營利組織的模式進行運營,提供科學傳播相關文化產品、松鼠會主題周邊產品和展覽、論壇及其他類型的互動活動,為發展本土科學傳播事業貢獻自己的力量。”
事實上,隨著松鼠式科普文章的口碑遠播,還有他們在地震、“毒奶粉”、“生蛆柑橘”等新聞事件后的即時反應。最近,松鼠們還嘗試了對一個“肌營養不良”讀者的病癥進行討論和分析,并且派出代表深入到患者的老家進行實地采訪,通過尋求在平面媒體發表來喚起更多人對這個患病群體的關注。姬十三說,這種公益實踐也是他們未來努力的方向。
然而還是有一些圈內外的人士不禁要問,在沒有外部資金注入的情況下,純粹依靠一腔熱情這樣的“科學共產主義”能走多遠?BOBO的思考里已然帶著些許憂患意識:“松鼠會才發展了半年。現在剛剛處在一個向上、邁向巔峰的過程。下一步,如果想要保持它的獨立性,不盈利,光靠人的興趣會有困難。比如我知道的,有的人剛開始發文很踴躍,但到(2008年)9月,就沒影兒了。要想保持生命力,第一個,靠站長的個人魅力和網站的關注度。第二,要挖掘和培育新的作者。增加發文的數量。不然,也許兩三年后,就不是這個樣子。”
IT界觀察人士安替對“專業聚合體”們的前景則相當樂觀:“很有可能,10年、20年之后,全國翻譯界的大腕都是譯言出來的,科技文章最好的寫手都是松鼠會的成員。誰說他們不是今日的西南聯大?”他甚至摩拳擦掌地表示自己未來的兩到三年,主要精力就將投身在“孵化和推廣這些網站上。”
被胡泳命名為“社會性生產”的這些網站社團在他眼中雖然還不會創造太大的財富奇跡,但一定會改造全世界的工作、生活、思考、娛樂的方式。“由盛往衰,波峰波谷的那個臨界點,我認為還沒出現。因為這些網站嘗新的勢頭還沒過去,而網民(用戶)對他們的需求還存在。”也許這種看似新鮮、其實“復古”的模式,對于浸淫商業社會和傳統思維的人,不啻是一輪新的“洗腦”。對于這種無償勞動、獲得精神價值的動機能支撐人們走多遠,我們目前認識得并不清楚。而人與人的腦力互惠所能散發的能量到底有多大,世人也需要有全新的期待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