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滄浪詩話》和《原詩》都贊譽杜甫,推崇杜詩為詩歌的“集大成”、“詩入神”,然《滄浪詩話》贊譽杜詩時,以李杜并舉,《原詩》標舉杜詩卻獨挺杜詩。《滄浪詩話》贊杜詩的“集大成”僅是承前,而《原詩》中的“集大成”不僅承前,而且啟后。
關鍵詞:《滄浪詩話》 《原詩》 杜甫論
杜甫論,在我國唐以后的古典詩學批評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嚴羽的《滄浪詩話》和葉燮的《原詩》都推崇杜甫的詩歌。本文試比較《滄浪詩話》和《原詩》中的杜甫論,以求教于方家。
高度推崇杜甫的詩歌為“集大成”、“詩入神”
嚴羽的《滄浪詩話》是南宋中后期一部重要的論詩專著,分為詩辨、詩體、詩法、詩評、考證五個部分,其中論及杜甫及杜詩的文字有二十五條。
葉燮一生最崇拜的詩人是杜甫。他把自己的一間房子叫做“獨立蒼茫處”,名字取自杜甫《樂游園歌》里的最末一句:“吸立蒼茫自詠詩。”葉燮自號已畦,他把自己的文集稱為《已畦集》,詩集稱為《已畦詩集》,亦與杜甫的《廢畦》詩有密切的關系。大概因為葉燮最推崇杜甫,所以《原詩》里討論得最多的詩人,就是杜甫。《原詩》的三大部分——詩歌正變發展論、詩歌創作論、詩歌批評論,都有一些關于杜甫和杜詩的論述。
不管是《滄浪詩話》還是《原詩》都極力地推崇杜詩,甚至將其神化,這是《滄浪詩話》與《原詩》杜甫論的共同之處。
《滄浪詩話》言:
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少陵如節制之師。
少陵詩,憲章漢魏而取材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
論詩以要李杜為準,挾天子以令諸侯也。
前者李白、杜甫并舉,從他們的詩歌對于后學者來講,贊譽杜甫詩歌動見規矩,有路可通,所以雖然是李杜并舉,但是卻更傾向于杜甫;后者就直接略去了李白,并單獨評論杜甫的詩歌“自得之妙”,并給以“集大成”的盛譽。所謂的“集大成”,就是詩之上乘者無所不包、無所不精。杜甫的詩歌就是嚴羽所推崇的唐詩“第一義”的典范之作,杜甫的詩歌就是詩家中的至高無上的皇帝,是論詩的標準。論詩就是要以杜甫的詩歌為準繩。
再言:
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
嚴羽在此并論李杜,也把杜詩標舉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它至高至極,各方面都難以復加,是人所不可企及的。
在《原詩·內篇》中,葉燮談道:
杜甫之詩,包源流,綜正變。自甫以前,如漢魏之渾樸古稚,六朝之藻麗濃纖、澹遠韶秀,甫詩無一不備。然出于甫,皆甫之詩,無一字句為前人之詩也。自甫以后,在唐如韓愈、李賀之奇奡,劉禹錫、杜牧之雄杰,劉長卿之流利,溫庭筠、李商隱之輕艷,以至宋、金、元、明之詩家,稱巨擘者,無慮數百人,各自炫奇翻異;而甫無一不為之開先。此其巧無不到、力無不舉,長盛于千古,不能衰,不可衰者也。今之人固群然宗杜矣,亦知杜之為杜,乃合漢、魏、六朝并后代千百年之詩人而陶鑄之者乎!……杜甫之詩,獨冠今古。
這段文字指出詩歌藝術發展至杜甫而成為一個頂峰,杜甫是集合漢魏六朝及后代千百年之詩人于一身的最偉大詩人——“集大成”者。他的詩歌創作不僅是前無古人,而且是后無來者的。杜甫不但上承漢魏的渾樸古雅,六朝的藻麗濃纖、澹遠韶秀,并且下開后代詩人奇奡、雄杰、流利、輕艷等風格。后代的著名詩人,只不過是得到杜甫某一方面的特長而已,他們的成就不能與杜甫比肩。
《原詩》又言:
變化而不失其正,千古詩人惟杜甫為能。高、岑、王、孟諸子,設色止矣;皆未可語以變化也。夫作詩者,至能成一家之言足矣。此猶清、任、和三子之圣,各極其至;而集大成,圣而不可知之謂神,惟夫子。杜甫,詩之神者也。
葉燮說杜甫是“詩神”,杜甫的詩歌登峰造極,無可比擬,是優于百家的“集大成”者,是成“一家之言”的詩人,是由“圣”而“神”的詩人。
《滄浪詩話》贊譽杜詩時,以李杜并舉,《原詩》標舉杜詩卻獨挺杜詩
不管是《滄浪詩話》還是《原詩》都推崇杜詩,認為杜詩是詩歌的“集大成者”,詩歌能“入神”。但兩者在贊譽杜詩的力度上是不一樣的。
《滄浪詩話》言:
即以李杜二集枕籍觀之,如今人之治經。
次取李杜二公之詩而熟參之。
以人而論,則有少陵體、太白體。
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處,太白不能作。
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郁。太白《夢游天姥吟》、《遠離別》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車行》、《垂老別》等,太白不能作。
在嚴羽看來,李杜詩歌各有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猶如兩朵美麗的鮮花,盛開在唐代詩歌的百花園中;李杜共同作為盛唐詩壇兩座高峰、雙子星座,雙峰對峙、巨星互映,評論其詩不能用“優劣”加以衡量。嚴羽以為李杜二集是學詩之人入門正路,是“枕籍觀之”之作,是“熟參”之作。嚴羽認為,詩之致即“入神”,而能達此境者唯李杜二人:
詩之極致有一,曰入神。詩而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蓋寡。
在嚴羽看來,李杜都達到了“入神”之極致境。所以在《滄浪詩話》中,不管是在詩辨還是在詩體、詩評中,嚴羽在贊譽杜甫的詩歌時,總是李杜并舉。
在《原詩》中,葉燮卻是獨贊杜甫。葉燮認為在詩歌的正變發展論中,認為杜甫在千古詩人中是“詩神”,在詩歌的發展變化中,只有杜甫一個人的詩歌能夠“變化而不失其正”。杜甫處于唐開元、天寶時代的大變遷之時,他作詩能夠汲取前人之長,又能變而“自成一家”,由“自成一家”而為“集大成者”而為“神”。杜甫在眾詩家中是超出百家,由“圣”而“神”的“集大成者”,是能變而循其“正”的偉大詩人。“詩圣”杜甫不僅超越了自己,而且超越了整個時代,成為詩歌發展史上可以和《詩經》具有相同地位的“標桿”,所以葉燮感嘆:
統百代而論詩,自《三百篇》而后,惟杜甫之詩能與天地相終始,與《三百篇》等。
能與《三百篇》相提并論,所以葉燮獨贊杜甫詩歌也就不言自明了。
《滄浪詩話》贊杜詩的“集大成”僅是承前,而《原詩》中的“集大成”不僅承前,而且啟后
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評》中提出杜甫的詩歌為“集大成”之作,就是看到了杜甫詩歌在繼承、發揚前人成就的基礎上前進一步而創造了唐詩的“自得之妙”。
而葉燮的杜甫詩歌的“集大成”之說,即指出杜甫詩歌對前代的繼承:
杜甫之詩,包源流,綜正變。自甫以前,如漢魏之渾樸古稚,六朝之藻麗濃纖、澹遠韶秀,甫詩無一不備。
又點出了杜詩對后代文學的影響:
自甫以后,在唐如韓愈、李賀之奇奡,劉禹錫、杜牧之雄杰,劉長卿之流利,溫庭筠、李商隱之輕艷,以至宋、金、元、明之詩家,稱巨擘者,無慮數百人,各自炫奇翻異;而甫無一不為之開先。此其巧無不到、力無不舉,長盛于千古,不能衰,不可衰者也。今之人固群然宗杜矣,亦知杜之為杜,乃合漢、魏、六朝并后代千百年之詩人而陶鑄之者乎!……杜甫之詩,獨冠今古。
葉燮是把杜甫作為詩歌發展史上一位承前啟后的詩人來認識的。對于杜甫的這個定位,源自于葉燮對古往今來詩歌發展的興衰正變規律的認識。在葉燮看來,詩歌的發展是一個由“正”而“變”、正變相續的發展過程:
詩始于《三百篇》,而規模具于漢。自是而魏,而六朝、三唐,歷宋、元、明,以至昭代,上下三千余年間,詩之質文、體裁、格律、聲調、辭句,遞嬗升降不同,而要之詩有源必有流,有本必達末,又有因流而溯源,循末以返本,其學無窮,其理日出。乃知詩之為道,未有一日不相續相禪而或息者也。
所謂“相續相禪”是指文學的發展是一個在繼承中發展,在發展中前進的過程,也是一個踵事增華、爭新競異、盛衰更迭的過程。杜甫的詩歌就是詩歌發展過程“相續相禪”中間重要的一環,它不僅承前,“自得一家之妙”,而且啟后“甫無以不為之開先”。
綜上所述,《滄浪詩話》和《原詩》都贊譽杜甫,推崇杜甫詩歌為詩歌的“集大成者”,然《滄浪詩話》贊譽杜甫詩時李杜并舉,“集大成”也僅是承前,而《原詩》在推崇杜甫詩歌時卻是獨贊杜甫,“集大成”不僅看到了杜詩的承前,而且看到了對后代詩歌的開啟之功。
(作者為襄樊學院中文系講師、武漢大學文學院2007級中國文學批評史博士研究生)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