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產生于公民權的新聞自由權在為公民行使知情權和社會監督權發揮重要作用的同時,也侵害到公民的隱私權、名譽權;由于公眾人物的特殊性要求對他們的隱私權、名譽權作出一定的限制,容忍非惡意的錯誤報道,而容忍并非是對錯誤的放任;新聞媒體對司法審判的輿論監督和維護法治的統一與司法裁判的權威要有機結合;新聞言論自由權脫離公民個人權利而廣泛社會化后,面對普通公民時,形成巨大的力量反差和利益差異,而這時公民的權利更應當受到加倍的保護。
關鍵詞:新聞侵權 言論自由 名譽權 公眾人物
新聞傳播活動是眾多人參與的活動,新聞報道是新聞傳播的最重要環節,新聞監督是一種常見的滿足公眾知情權的途徑,因而是符合社會利益的。對新聞界來說,公眾興趣在很大程度上構成了新聞價值。當然這些公眾興趣必須是公眾應知的、合理的。由于對公眾應知的、合理的內容界定的模糊性,因而新聞報道的內容有時卻招致新聞侵權賠償訴訟。所謂新聞侵權,是指新聞單位或個人利用各種新聞傳播工具,以捏造事實或過失報道的形式向公眾傳播有損公民、法人和其他社會組織的不當內容或法律禁止的內容,從而破壞了他們的社會聲譽,降低其社會評價的違法行為。
根據199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以下簡稱《解答》)第八條規定:“文章的基本內容失實,使他人名譽受到損害的,應認為侵害他人名譽權”;該《解答》第八條還規定:“文章反映的問題基本屬實,但有侮辱他人人格的內容使他人名譽受到損害的,應認定為侵害他人名譽權”。該《解答》就構成新聞侵權的標準確定為兩個:1 “基本內容失實”;2 “有侮辱他人人格的內容”。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對“基本內容失實”這一點,不同法官有權作不同的解釋,許多情況下法官把這一要件理解成“只要與事實有出入就是內容失實”;關于何種“侮辱性”言論可以作為法律意義上的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實踐中存在很大爭論。
保護公民名譽權與對新聞監督權保護的討論
在媒體法學中,基本的共識之一是:當公眾人物(包括行政官員)以名譽侵權起訴媒體時,言論權應先于公眾人物的名譽權;當一般公民以名譽侵權起訴媒體時,媒體的言論權應后于公民的名譽權。
公眾人物應當忍受非惡意的錯誤報道。因為公眾人物的言行直接影響到公共事務,因此他們的言行或者特定階段與公共事務相關的言行應當接受公眾的檢驗,也就是說,公眾人物的公共性使得他們應當忍受暫時的非惡意錯誤報道。限制公眾人物的名譽權和隱私權的核心原因在于為新聞自由掃清道路。輿論監督與人格權的保護都是現代社會的產物,也是社會文明的標志。如果法律僅注意保護人格權而忽略了對輿論監督的保護,那么,雖然個人的人格及其尊嚴得到了他人的尊重,但此種保護要以限制正當的輿論監督為代價,社會將缺乏大膽批評、暢所欲言的寬松環境。人們對社會生活中出現的各種丑陋和違法現象,不能借助于大眾傳播工具予以大膽披露和批評,會縱容一些侵害公民權利包括侵害公民人格權的行為。《憲法》之所以要保護公民、媒體的言論權,就是因為在行使對公眾公司、公眾人物、代表國家權力的機構和個人進行輿論監督時不可避免地會發生一些無任何惡意的言論失實,或者是用詞過激。恰恰是在發生“無惡意”的言論失實的時候,才更需要法律的保護,也是法律保護的價值所在。
新聞報道實現公眾知情權,關涉公共利益。知情權是以權利為本位的社會中每個人所不可或缺的權利,它應是當今社會的一項基本人權。在許多情況下,公民的知情權會涉及社會公共利益,保障公民知情權的最重要手段,是要保障公民最大限度地從新聞媒體中獲取真實信息的自由。新聞監督是一種常見的滿足公眾知情權的途徑,因而是符合社會利益的。對新聞界來說,公眾興趣在很大程度上構成新聞價值。
認定新聞報道是否失實的討論。在判定發表的媒體言論是否失實時,法官應當區別“作者當時所能知悉的信息”,由于媒體當時所知的信息有限。作者在寫作時可能確信是真實的,但到事后看許多言論卻是失實的。特別是新聞作者不代表國家權力,無權要求有關部門提供任何信息,因此不能以事后訴訟調查時能掌握的信息來判定早先的媒體言論是否失實,而應該以作者當時能知悉的信息作為判定的基礎,應與刑事犯罪事實調查后掌握的信息相區別。但媒體“言論是否失實”是一種關于信息、基于信息才能判定的結論:用于判定的信息集不同,得出的結論會大相徑庭。當理解:不同時間、不同境況和不同人之間在信息上的不對稱性,可是,法院常常以其事后調查得來的信息為標準判斷報道言論的失實。
認定新聞侵權證明責任的討論。有學者建議對舉證責任和證明標準進行調整。第一,當被報道的對象是普通公民或者報道的內容屬于私事時,只要原告能證明媒體言論失實,法官即可使用“過錯推定”和“損害推定”的原則。只要被告媒體不能舉證推翻這些推定假設,就可以判媒體有侵權責任,從而體現“舉證責任在辯方”的思想,以更好地保護一般公民的名譽權。第二,如果被報道的對象是公眾人物或者報道的內容涉及公眾利益,即使原告能證明媒體的言論失實,法官也不能運用“過錯推定”和“損害推定”。相反,法官應該運用“無過錯推定”和“無損害推定”。原告必須針對言論失實、過錯、實際損害進行舉證,也就是舉證責任全在原告方。在過錯要件上,應當以“故意行害”作為判決的主要依據,而對于一般過失應該寬容。有的學者提出,新聞侵權不能簡單地適用民法進行調整,應將新聞侵權訴訟中過錯及虛假性證明責任分配給原告,減輕媒體的舉證責任,以實現對權利的平等保護。
然而,新聞侵權訴訟“實然”與“應然”卻是相反的,根據陳志武先生的研究結果,當公眾人物以名譽侵權訴媒體時(共95案例),媒體敗訴概率為71.68%;如果一般公民起訴媒體(共37案例),媒體敗訴概率為62.16%。因此,實際的情況跟“應然”正好相反:法院更多的是保護公眾人物的名譽權而不是一般公民的名譽權。這其中除了案件類型、具體案情和雙方基本素質的差異外,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是雙方綜合實力的差異,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對法院影響力的不同,無怪乎有學者坦言,現在,法院在越來越多地保護媒體的言論權,或許這本身也是這些年對法院更多的輿論監督的結果。其他,例如在涉及公眾人物與普通公民之間、公眾利益與私事問題之間、本省與外省媒體之間,法院判決的偏向與法律理念也截然相反,該得到保護的弱勢方往往更易敗訴。
筆者認為,人格權是受憲法保護的公民權利的重要組成部分,憲法及民事法律對公民的人格權、名譽權的有效保護是非常必要的,它有利于公民人格尊嚴的維護和公民安全感、榮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加強;而憲法又要保護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憲法同時規定公民行使權利時不得損害他人的合法權利,媒體言論自由權是公民行使言論自由權利的延伸,這種延伸后權利的行使者已變為一個相對獨立的權利主體。但是,這種被延伸行使的權利不應與公民權相違背并應受公民原權利的約束。不過由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而產生的新聞自由,與公民的言論已發生了很大變化,公民個人已無法掌握和控制其傳播和影響力。這樣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經媒體放大后,其正效應和負效應同時被無限放大,同時傳媒作為一種行業和職業,有自己的職業群體力量和利益,尤其是媒體走向市場的今天,這種產生于公民權的新聞自由權更應當受到公民權的監督與制約,尤其不應授予其侵犯公民權的特權,至于媒體以公共利益和新聞社會監督者的理由行使新聞自由的權利,而要求“無惡意言論失實”保護的,也應限于對公眾人物或公共事項,且必須遵守相應的法律規范。可以肯定,新聞媒體作為正確的輿論宣傳工具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他享有了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的特權。所以,從權利沖突平衡考慮,將報道對象進行區分,根據不同對象使用不同的標準,便是可選擇的方案。
新聞報道內容和范圍與新聞侵權
新聞的價值在于信息公開,滿足公眾的知情權,但公開的內容應當有所取舍,不會有人認為所有信息都有公開的必要,涉及公眾人物與普通公民、公眾利益與私事的不同問題,必須區別對待。如,涉及國家機密、商業秘密、知識產權保護的內容等。還有一個重要方面是,新聞的視角與司法裁判是各有自身規律的不同的兩個領域,新聞作者的判斷與司法機關依法定程序作出的裁判經常會有很大出入。而我們現有社會制度的選擇只能是接受法律的裁判,卻無法執行“新聞裁判”,所以這其中就有一個媒體如何介入司法案件的報道問題,比如前段被炒得火熱的“央視女記者”被山西某地檢察機關拘捕的報道,就反映出這其中存在的問題。問題的另一面是公開何種內容,何時公開,因為公開是履行新聞監督職責的具體形式,但是如果公開的是一個缺乏證據并不真實的新聞,這就與履行新聞監督職責的愿望和目的背道而馳。因此筆者的觀點是:公眾人物對于其公務行為進行監督的新聞權優先,但并不因其為公眾人物,他的私生活就應被打擾,對公眾人物的公務事務和民事活動的報道,應與關涉刑事案件的報道有所區分,因為新聞的判斷與刑事案件偵破程序和法律制度各有自身的不同特點,新聞媒體無法過早地作出準確判斷,尤其是對公眾人物涉案內容的報道,應盡量避免報道與司法裁判相矛盾、對社會輿論的不正確引導招致的不利。主要理由有三:一是一般民事或公共事務是非曲直容易判斷,新聞受眾也容易判斷;而需要司法裁判的問題,更專業更復雜,大多難以憑直觀感覺作判斷。二是新聞及時快捷的特點使其沒有機會和條件掌握大量有關犯罪案件的事實和證據,從而對案件作出準確的判斷,如果判斷錯誤的確會給被報道者造成很壞的影響,并可能構成名譽侵權。三是刑事案件選擇的是以司法裁判的方式決定最后結果,這種決定是通過法定機關從程序上和實體上依照法律規定作出的權威判定,對維護國家安定和社會秩序的作用也是無可替代的,新聞媒體也負有維護國家法律權威的義務。至于新聞媒體對司法審判的監督是又一層面的問題,但其恰當的結合應是維護法律的正確實施而不致干擾司法的公正裁判。
言論自由與公民名譽權的平衡應注意的問題
新聞報道應忌諱將受害人的問題臆斷為涉嫌其他犯罪。如一則關于公眾人物家失盜的報道,該篇報道提及的是一起訴訟程序中的刑事案件,然而記者關注的重點不在該案本身,而在于從該案的受害人家中共盜得現金××萬元。這其中存在需要考慮的問題:1 將受害人列為報道的中心,本意不是關心其被盜遭受損失,而在于求證被盜財產數量的真實性及其來源的合法性,這同關心同情受害人的正常心態是有很大差異的,街頭巷議的百姓談資是否構成合理興趣本身是非常不確定的。2 記者到受害人的上級紀檢部門求證其是否因被盜而被紀檢部門查處,盡管獲得的結論可能是否定的,其結果也并不是為其洗脫罪責,而是給人留下太多受害人是否涉案的疑問,從而產生認識上的混亂。3 如果根據一個未經核實的信息,就將一個正在履行職務的公眾人物的受害人向其他方面懷疑,并予以報道。這對公共事務及其工作人員的聲譽都會造成不良影響。4 在問題沒有落實之前,新聞媒體無法過早地作出正確判斷,而將尚未核實的信息發布出去,無疑是對奉為靈魂的新聞“真實性”的違反。5 記者根據掌握的有關信息,如果認為其存在犯罪行為,可以履行公民義務向有關機關舉報,畢竟懲治犯罪不是媒體人的主要職責。
對公眾人物的采訪應注意不影響其工作、不打擾其私生活。新聞記者對公眾人物進行采訪,應盡量避免給其正常工作帶來不良影響,盡管這是作為公眾人物應當容忍的事項,甚至容忍一些“無任何惡意的言論失當”,但它不是新聞作者放任這種“言論失當”的理由;對公眾人物進行采訪應當將公共事務與私人事務分開,盡量不打擾其私生活;對公眾人物私人信息的報道,一般應征得其同意,對負面信息的報道應有真憑實據。公道一點考慮,一般不會有人愿意被人向壞的方面宣傳,其實這里常常會孕育糾紛,易引發侵權訴訟,有些人遭受侵權而沒有引起訴訟,多半是不愿意把事情抹得更黑(因為一些事實并不是都適合證明和能夠證明),招致更多的麻煩。然而媒體也不愿意更多地陷入訴訟后,再尋求司法對新聞監督權“安全失實”的保護。
對審判案件的報道應堅持輿論監督與維護法律的正確實施相結合。新聞對司法審判進行社會輿論監督,為維護廉潔司法、宣傳法制、教育群眾發揮了巨大作用,但司法審判作為解決社會矛盾的最終手段,其權威地位是不可動搖的。司法審判是新聞報道的信息來源,司法裁判的結果是新聞報道的依據,司法裁判盡管有可能出錯,但這種錯誤仍然需要司法程序予以糾正。司法機關依靠國家強制力量尚未確定的問題,而不行使國家權力的新聞機構,是不適合報道司法程序中需要專門機關判斷的尚無定論的內容,尤其是涉及某人的刑事犯罪及其責任問題,而報道法院依法作出的裁判,維護我國法治的統一與法院裁判的權威,也是新聞界的職責之一。這其中對適合報道的內容、報道的時間的選擇便是一個需要考慮的重要問題。
總結
公民的人格權、名譽權、言論自由權都是憲法所保護的公民的基本權利,公民的人格權、名譽權通過民事法律獲得了具體保護。公民借助新聞媒體行使知情權、言論自由權和社會監督權時,某些情況下會與公民的人格權、名譽權發生矛盾。盡管美國學者科斯關于“權利之相互性”理論認為,在兩個相互對立的權利之間實際上并不存在嚴格的界限,即使在立法上作了相關的界定,也僅僅是字面上的保持權利的互不侵犯,它并沒有也不可能改變權利之間的相互性。權利與權利之間的明晰界限只能存在于理想狀態,一項權利的存在必然會限制或侵犯另一些權利。但認識這一問題,并不影響我們制定相應規則減少兩者的沖突或者減輕兩者矛盾的激烈程度。將公眾人物的名譽權保護與一般公民的名譽權保護區別對待,并要求公眾人物因公眾事務的原因容忍新聞媒體的無任何惡意的言論失實,但一方的容忍并不意味著另一方可以放任,公眾人物首先是公民,其基本權利仍然受到法律保障。新聞報道及時簡明快捷的特點,不適合報道司法程序中需要專門機關判斷的尚無定論的內容,尤其是涉及某人的刑事犯罪及其責任問題,而報道法院依法作出的裁判,維護我國法治的統一與法院裁判的權威,也是新聞界的職責之一。在新聞媒體的言論自由權脫離公民個人權利而廣泛社會化的今天,在面對普通公民時,已形成巨大的力量反差和利益差異,而這時公民的權利更應當受到加倍的保護,否則在兩種權利發生碰撞出現力量交鋒時,受到傷害得不到救濟的常常是普通公民,這就與我國的基本法律制度的根本宗旨相違背了。因此,筆者認為,注意這些問題,正是用恰當的方法調節不同的矛盾和利益沖突,實現社會和諧,充分發揮新聞媒體正確的輿論引導、宣傳教育群眾、有效社會監督作用的良好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