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外皆兄弟
二戰(zhàn)后,蘇維埃在立陶宛、拉脫維亞等地區(qū),大量驅逐原住民,為改變人口結構,把他們流放到西伯利亞。半個世紀后,這位拉脫維亞導演利用大量解密檔案拍了這部紀錄片。末尾說蘇維埃政權殺了2000萬男人和女人,這片子是為他們拍的。
最近也看了王康先生在陽光衛(wèi)視的系列節(jié)目《蘇維埃的興亡》。王先生面容越發(fā)像列寧了,從他口中述說的專制苦難,歷歷在目,又恍如隔世。就想,什么時候唐國強上電視批判個人崇拜,必有振聾發(fā)聵之效。
相比卡廷森林事件,1932年冬的烏克蘭大饑荒,我以往了解較少。1932年9月11日,斯大林寫信給卡岡洛維奇說,“烏克蘭局勢嚴峻,我們若不趕緊采取行動,就將失去烏克蘭。”幾周后他做出決定,開始停止烏克蘭的糧食供應。兩位大饑荒幸存者描述,當年連咸菜、菠菜和種子都被沒收,無數人在家里緩慢餓死。車站里頭,過于消瘦的人被趕下火車。內務部的糾察隊挨家搜集尸體,一具尸體可換200克面包。他們也將奄奄一息的人抬走了,因為不想明天又來。
1932年,烏克蘭死亡人數是66萬,1933年飆升到700萬,次年降至48萬。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8226;森說,現代史上,民主國家從未發(fā)生過大饑荒,而發(fā)生大饑荒的地方,沒有一次是因為糧食不足。影片列出了數據:1929年,蘇維埃出口的小麥是2.6萬噸,1932年達到51.8萬噸。這是一場不開槍、不用毒氣的針對一個民族的政治屠殺。
導演采訪了好些歐洲的學者。一位索邦大學的教授說,他在很多地方演講,列出現代政治屠殺的源頭,總讓很多人驚詫。他列出的是1849年1月《新萊茵報》上恩格斯的一篇文章,其中談到暴力的階級革命是歷史變遷的主要方式。但那些資本主義不發(fā)達的落后地區(qū),是不可能產生革命者的。恩格斯提到塞爾維亞等地,稱這些地方是“種族的垃圾”,只可能被消滅在革命中。
近代以來,最可怕的政治思想,就是一部分人被公開地標識為需要被消滅的敵人。之前的歐洲思想家中,并未出現這種對現代政治屠殺的鼓吹。
這片子引人爭議的是勾勒納粹與蘇維埃的相似與勾結。1939年的蘇德協(xié)議倒是眾所周知的,但內務部與黨衛(wèi)軍的合作,尤其在消滅猶太人方面,還是叫人觸目驚心。早期,納粹很喜歡標榜和蘇維埃的相似性。戈培爾曾贊美列寧是“世界上僅次于希特勒的最偉大的人”。德國進攻蘇聯之前,蘇維埃的報紙,也常贊揚納粹主義。
左派思想的可怕就在于抹殺了人的靈魂的平等與尊貴。因為他們否定了足以讓人的靈魂平等和尊貴的支點。作家蕭伯納很典型。這位外形和大腦一樣睿智的人物,就像說出真理一樣說,“每個人認識的人里都有十二分之一是毫無用處的人,他們的存在是社會的負擔,我們應該直接要求他們:請證明你存在的價值,你所創(chuàng)造的超過了你所消耗的。如果他不能,就不能再讓他活在這個社會了。”1934年,他在報紙上撰文主張科學家發(fā)明一種“人道主義煤氣”,讓這些人毫無痛苦地死去。
10年后納粹采納了他的建議。艾希曼受審時還這樣為自己辯護:集中營使用的毒氣是“人道主義”的。
不過蕭伯納還是反對納粹。作為一個左派,他認為為了社會進步殺人是必要的。但作為一個啟蒙知識分子,他認為按“種族”殺人是荒謬的,按“階級”或“智商”殺人才能被接受。列寧曾寫下這樣的文字——“抓住至少100名富農,殺死這些人質,讓方圓100公里的人都知道并因此嚇得發(fā)抖。”左派知識分子們有一種本事,似乎很容易把這里的豪情壯志和納粹區(qū)分開來。可能因為納粹的根基是錯誤的生物學理論,蘇維埃的根基是錯誤的社會學理論。而左派知識分子們生物學都不太好,對社會學卻比較自負。
一位法國女學者說,這兩種制度都有創(chuàng)造“新人類”的野心,都不能接受人類卑微和罪惡本性的存在。他們希望以政治的方式、暴力的方式與人性作斗爭。這就是極權制度的本質。這和阿倫特的解讀有相似之處。只是阿倫特更多分析的是民眾對極權制度的接受心理。她說這是人的內在孤獨決定的。按《圣經》的表達可從兩方面說,一是人的靈魂在罪性中有無法被填滿的孤獨;二是人的靈魂中天然有敬拜和交托的渴望,也就是宗教的渴望,永遠都在尋求被填滿。所以極權制度都具有偽宗教的性質,獨裁者把自己打扮成救世主,在人類精神的熊市上低價收購一切喪失信仰的靈魂。
以民族、國家或階級將人類區(qū)分,幾乎是所有文明的特征。但現代極權主義是對這種區(qū)分的殘暴而冷酷的宗教化嘗試,是關于階級、國家和民族的一次前所未有的偶像崇拜運動。孔子說儒家的理想是“四海之內皆兄弟”,這個“四海之內”差不多就是今天的漢族區(qū)域。
殺人固然是錯,但錯得最離譜的,是連夢都做錯了。親愛的孩子啊,從你開始,和爸爸媽媽另做一個夢好嗎?這次的夢想,是四海之外皆兄弟。你的膚色是一種款式,不是一種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