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組詩）

蝴蝶

遠處的路燈，是一只只蝴蝶，

深夜的蝴蝶是陰間的。

青蛙在哪里呢？

這人世的凄慘將由你們唱出。

你就是青蛙中的一只，

但你是喑啞的，

夜色對你，是靜好時日的荒廢和拋棄。

我匍匐在雨后的土地上，

閉不上雙眼。

雨之后，我奉上全部的私情和江山。

江山

江山失去了，還有欄桿與石階，

還有春花和秋月。

我想起晾在陽臺上的衣服還沒有收進來，

我想起你倒在床上笑得如同生命有個安穩不動的未來。

未來

就是如我們所愿：

小花開在傍晚，

湖水依在山旁邊。

我將剛燉好的排骨湯端上

這里有人生的好意啊

你不愿哭泣。

你的手指向窗外：

落日有多徐緩，我們的腳步就有多徐緩。

槐花幽幽地開放

太陽落山了，槐花幽幽地開在天空里。

那叫李商雨的

幾年前他被秘密帶走。

我記得，

蝙蝠在黃昏時飛在西天上，

大雁秋天時飛在遙遠的夢里。

我請求你把他帶回來，

太陽落山時你們一同歸來。

請把姓名丟給光陰，

把身份還給世人，

因為原本什么都沒有。

槐花幽幽地開放，

那是不是愛的回響？

我以為他永遠地走了，

不再回來了，

我以為他永遠地走了，不再回來了。

我以為你

1

我以為你永遠會笑，

沒有嗔怒，

可是你很快就不笑了，很快就發怒了。

多年前，我在一條幽暗的河邊，

發現草叢里散落幾塊腐朽的棺材木板，

和一根人的脛骨。

那些黑乎乎、白森森的東西，

多年來藏在我心里。

這些事物，

與春花、秋月和冬雪一樣神奇和華麗。

我真真無法忘記，

而你也須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2

從前，

我以為你的頭發永遠都是那么黑，

眼睛永遠那么清澈，

你永遠都是走在雨中的樣子那么美，

可是我錯了。

青春很快逝去，死亡就快來了。

一個人固執地只辨認一個人，

就像一個器官固執地拒絕陌生的器官。

一種疼痛只有一處對應，

而死亡只指向更暗的來生。

我知道了美麗的手會變成白骨，

血也會變成一陣冷風。

你站在一條會變化的河邊，

一會兒笑了，一會兒哭了……

草尖上晶瑩的露水很快就沒有了。

在衣柜前

在衣柜前，我遲疑不定，

我終于將衣柜打開：

黑暗里，一些笑聲傳出來。

一些往昔的事物，螢火蟲閃閃發光。

一些往昔的溫度啊！

多少光陰流逝了，三年在彈指間。

要尋找歡娛的時光，

（這歡娛只太奢侈）

仿佛他端端正正的憂傷。

在衣柜前，

我回憶著，你，

夜色里飛著螢火蟲。

在深夜的衣柜前，

回憶的溫度，是你的手的溫度，

腳的、腿的、胸的，

而你的面容，由螢光聚集而成。

這虛幻的夜晚，

房間里吹著陰涼的風。

靜夜思

我要到哪里去尋找？

世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我生命里月亮的光輝

被他們遮蔽了。

因為黑云遮蔽，

所以現在到處都是黑暗。

書都被燒毀了，

我沒有書讀。

我連《弟子規》都不曾讀過，

因為他們不給我讀。

我要到哪里去尋找？

大道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現在，他們說要風馳電掣，

于是你也風馳電掣。

而我需要在靜止中抵達，

而我從未失去我的光輝。

清風吹拂月色無垠，

從蟋蟀的叫聲里我認清生命的倫理。

流年

愛人可知道，

那個愛你的人為等你夜夜失眠？

月下風，

吹著前世翻卷的油菜花，

一只小羊在月光里咩咩叫。

我看見了這只小羊

那月下的流年。

愛人守在愛你的人身邊，

沉沉入眠。

愛人安好！你融化在愛你的人的眼睛里，

光陰的棱角融化在月色里。

愛人可知道，暮年時愛你的人站在月光里，

他和你的心融化了，

在這人世？

黃菊花

猶記八年前，

我從花圃里小心地剪了一朵黃菊花，把它插在花瓶里。

黃菊花隱隱地開了一個月，

它在我心里留住了一個秋天。

我要贊美黃菊花，

它是懂得什么叫情義的人，它是懂得什么叫愛的人。

心

因為孤獨，他認識了萬物。

早上，他去花園里看葉子上的露水，懂得了消逝，

中午，他去菜場見到關在籠子里待宰的雞鴨，知道了苦，

下午，白茫茫的雪感動了他，他學會了哭泣。

雪真的很好啊！

雪無聲地為破敗的山河帶孝，

雪無聲地安撫這個亂世里動蕩的人心。

在傍晚，

雪花在窗前呼嘯，

室內有人點亮了燈。

那是他的心

亮起來了。

他認識了萬物，感到了孤獨，

他懂得了消逝、無常變化，

知道苦才是真實的。

在世上，他告訴自己，只有哭泣才能照亮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