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是膠東一幅古樸醇濃的鄉俗圖。
鄉村的年來得很早,其實遠在秋收后就合計著年了。十月的鄉村周圍分布著一個個如水鏡般平坦敞亮的場院,花生、苞米、高粱、谷子等等,一樣樣收了來,一樣樣入倉裝甕。這時候東家的場院就喊:“二狗的爹,今年好收成,沒把牙美掉了?”西家就答:“哎喲三嬸子,你侄這口小狗牙,還受得住呢?”“今年這年頭不孬呢。”“可不是,三嬸子。”“今年俺給侄媳婦買身旗袍,過年時摩登摩登。”“那當然啦。進了臘月門就去找你家三叔一塊上趟東海,現在肉吃得太膩,過年也該多吃點海貨。”
真正的年味到來還得過了臘八。“狗也嫌”的孩子們一個個放了假,最上心的是纏著各自的老爸買鞭,前街上一聲“嗵”,后街上馬上就應一聲“啪”,雖零零星星,卻攪濃了年味兒。又好像是孩子們為大人們提個醒——多買鞭,多買好衣服,多買好東西。大人們一律很忙,秋收秋種一過,各人就施展開各人的本事——干啥?猛勁掙錢唄:西南莊的打香油做粉條,東南莊的搞服裝加工,后街的做些小買賣,販蝦販魚販年畫販花生米。最沒本事的,一般還有一副好身板,卷個鋪蓋卷兒出去干建筑當小工,到年根兒怎么也能掙個千兒八百兒的。
一進臘月門兒,干好事的,沒本事的;闊的,窮的;好的,孬的,出遠在外的,相隔萬里的,像下了通知似的,全涌進了村里。妻子久違了丈夫,孩子好久不見了爸爸,老母見到了在外的兒子,淚兒盈盈,笑語聲聲,家家相聚,家家歡樂。四村八疃的小集一個個都像漲了潮似的,都被趕得大大的。路上趕集的人多了起來,忙著購買年貨。接下來一家家用雪堆埋了刀魚鲅魚黃魚八帶蛸,用大盆放了豬肉牛肉羊肉;冰箱冰柜還未普及,家有冰柜的香得不得了,一個個鄉鄰向其遞煙送酒求人家把蝦啦、火腿啦上心的年貨放著;再用沙埋了香菜,用塑料袋放了蘑菇,用麻袋存了芹菜白菜。早早備下幾柱好香,請上一對通紅的大蠟燭;揭幾幅連年有余的好畫,講究的弄幾幅山水畫,客舍里一掛。刷涂料,漆門窗,一家家忙得不可開交。
四周的田野久已寧靜,麥苗像吃足了奶的孩子,恬睡其中。新年來了,天一黑,鞭炮就響了起來,一直到次日早晨,像鄉村不停歇地大笑了一宿。遠出的親人歸來了,親人團聚,同享收獲的甜蜜,品嘗融融的親情。村里人,一個個穿得很新,全不見了平常的裝束,一律穿得筆挺嶄新,靚麗照人。平常沒個正經好話的同伴鄉鄰,此時都一本正經,你問我新年好老的健康,我祝你新年快樂小的活潑。“哧溜”一口小酒,香香的一筷炒菜,鄉村此時甜透、香透、歡透、美透。
在初一這天,幾乎所有的人都要走年。初一走年要走本家。走本家也有規矩,要先走輩兒最高的年齡最大的,再依次一家家走下去,一家也不能落,馬虎不得。一年中因為各忙東西疏遠了的本家關系,經過走年一粘和,則又緊密了起來,為新一年的合作打下了“組織基礎”。走完了本家則可走走近鄰,走走尊長和當官兒的,圖以后有個照應方便。這一天到哪兒都會有酒喝,而且有好酒好菜。青年男女有的沒有“走年任務”,就趁穿著新衣服的勁兒,各自找自己相好的,看電影,買糖球,打情罵俏,極盡開心。
過了初一便四處串親戚門兒,互相祝賀收成,互相交流來年的譜氣兒,四村八疃,你來我往,川流不息,好不熱鬧。新年就好像是一壇好酒,人們用辛勤和汗水精心釀造,過年就是將其品享,鄉村一杯杯把盞,一輩輩釀造,暢飲個不夠。